大人先生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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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人先生盖老人也,不知姓字。陈天地之不,言神农黄帝之事,昭然也;莫知其生年之数。尝居苏门之山,故世或谓之闲。养性延寿,与自然齐光。其视尧、舜之所事,若手中耳。以万里为一步,以千岁为一朝。行不赴而居不处,求乎大道而无所寓。先生以应变顺和,天地为家,运去势颓,魁然独存。自以为能足与造化推移,故默探道德,不与世同。自好者非之,无识者怪之,不知其变化神微也。而先生不以世之非怪而易其务也。先生以为中区之在天下,曾不若蝇蚊之著帷,故终不以为事,而极意乎异方奇域,游览观乐非世所见,徘徊无所终极。遗其书於苏门之山而去。天下莫知其所如往也。

  或遗大人先生书,曰:“天下之贵,莫贵於君子。服有常色,貌有常则,言有常度,行有常式。立则磬折,拱若抱鼓。动静有节,趋步商羽,进退周旋,咸有规矩。心若怀冰,战战栗栗。束身修行,日慎一日。择地而行,唯恐遗失。颂周、孔之遗训,叹唐、虞之道德,唯法是修,为礼是克。手执珪璧,足履绳墨,行欲为目 前检,言欲为无穷则。少称乡闾,长闻邦国,上欲图三公,下不失九州牧。故挟金玉,垂文组,享尊位,取茅土。扬声名於后世,齐功德於往古。奉事君上,牧养百姓。退营私家,育长妻子。卜吉宅,虑乃亿祉。远祸近福,永坚固己。此诚士君子之高致,古今不易之美行也,今先生乃披发而居巨海之中,与若君子者远,吾恐世之叹先生而非之也。行为世所笑,身无自由达,则可谓耻辱矣。身处困苦之地,而行为世俗之所笑,吾为先生不取也。”

  於是大人先生乃逌然而叹,假云霓而应之曰:“若之云尚何通哉!夫大人者,乃与造物同体,天地并生,逍遥浮世,与道俱成,变化散聚,不常其形。天地制域於内,而浮明开达於外。天地之永,固非世俗之所及也。吾将为汝言之。

  “往者天尝在下,地尝在上,反覆颠倒,未之安固。焉得不失度式而常之?天因地动,山陷川起,云散震坏,六合失理,汝又焉得择地而行,趋步商羽?往者群气争存,万物死虑,支体不从,身为泥土,根拔枝殊,咸失其所,汝又焉得束身修行,磬折抱鼓?李牧功而身死,伯宗忠而世绝,进求利而丧身,营爵赏而家灭,汝又焉得挟金玉万亿,只奉君上,而全妻子乎?

  “且汝独不见夫虱之处於褌中,逃乎深缝,匿乎坏絮,自以为吉宅也。行不敢离缝际,动不敢出褌裆,自以为得绳墨也。饥则啮人,自以为无穷食也。然炎丘火流,焦邑灭都,群虱死於褌中而不能出。汝君子之处区内,亦何异夫虱之处褌中乎?悲夫!而乃自以为远祸近幅,坚无穷也。亦观夫阳乌游於尘外,而鹪鹩戏于蓬艾,小大固不相及,汝又何以为若君子闻於余乎?

  “且近者,夏丧於商,周播之刘,耿薄为墟,丰、镐成丘。至人未一顾,而世代相酬。厥居未定,他人已有。汝之茅土,谁将与久?是以至人不处而居,不修而治,日月为正,阴阳为期,岂吝情乎世,系累於一时,乘东云,驾西风,与阴守雌,据阳为雄。志得欲从,物莫之穷。又何不能自达而畏夫世笑哉?

  “昔者天地开辟,万物并生。大者恬其性,细者静其形。阴藏其气,阳发其精,害无所避,利无所争。放之不失,收之不盈;亡不为夭,存不为寿。福无所得,祸无所咎;各从其命,以度相守。明者不以智胜,暗者不以愚败,弱者不以迫畏,强者不以力尽。盖无君而庶物定,无臣而万事理,保身修性,不违其纪。惟兹若然,故能长久。今汝造音以乱声,作色以诡形,外易其貌,内隐其情。怀欲以求多,诈伪以要名;君立而虐兴,臣设而贼生。坐制礼法,束缚下民。欺愚诳拙,藏智自神。强者睽视而凌暴,弱者憔悴而事人。假廉而成贪,内险而外仁,罪至不悔过,幸遇则自矜。驰此以奏除,故循滞而不振。

  “夫无贵则贱者不怨,无富则贫者不争,各足於身而无所求也。恩泽无所归,则死败无所仇。奇声不作,则耳不易听;淫色不显,则目不改视。耳目不相易改,则无以乱其神矣。此先世之所至止也。今汝尊贤以相高,竞能以相尚,争势以相君,宠贵以相加,趋天下以趣之,此所以上下相残也。竭天地万物之至,以奉声色无穷之欲,此非所以养百姓也。於是惧民之知其然,故重赏以喜之,严刑以威之。财匮而赏不供,刑尽而罚不行,乃不有亡国、戮君、溃败之祸。此非汝君子之为乎?汝君子之礼法,诚天下残贼、乱危、死亡之术耳!而乃目以为美行不易之道,不亦过乎!

  “今吾乃飘颻於天地之外,与造化为友,朝飧汤谷,夕饮西海,将变化迁易,与道周不。此之於万物,岂不厚哉!故不通於自然者,不足以言道;暗於昭昭者不足与达明,子之谓也。”

  先生既申若言,天下之喜奇者异之,慷忾者高之。其不知其体,不见其情,猜耳其道,虚伪之名。莫识其真,弗达其情,虽异而高之,与向之非怪者,蔑如也。至人者,不知乃贵,不见乃神。神贵之道存乎内,而万物运於天外矣。故天下终而不知其用也。

  逌乎有宋,扶摇之野。有隐士焉,见之而喜,自以为均志同行也。曰:“善哉!吾得之见而舒愤也。上古质朴纯厚之道已废,而末枝遗华并兴。豺虎贪虐,群物无辜,以害为利,殒性亡驱。吾不忍见也,故去而处兹。人不可与为俦,不若与木石为邻。安期逃乎蓬山,用李潜乎丹水,鲍焦立以枯槁,莱维去而逌死。亦由兹夫!吾将抗志显高,遂终於斯。禽生而兽死,埋形而遗骨,不复返余之生乎!夫志均者相求,好合者齐颜,与夫子同之。”

  於是,先生乃舒虹霓以蕃尘,倾雪盖以蔽明,倚瑶厢而徘徊,总众辔而安行,顾而谓之曰:“泰初真人,唯大之根。专气一志,万物以存。退不见后,进不睹先,发西北而造制,启东南以为门。微道德以久娱,跨天地而处尊。夫然成吾体也。是以不避物而处,所赌则宁;不以物为累,所逌则成。彷徉是以舒其意,浮腾足以逞其情。故至人无宅,天地为客;至人无主,天地为所;至人无事,天地为故。无是非之别,无善恶之异。故天下被其泽,而万物所以炽也。若夫恶彼而好我,自是而非人,忿激以争求,贵志而贱身,伊禽生而兽死,尚何显而获荣?悲夫!子之用心也!薄安利以忘生,要求名以丧体,诚与彼其无诡,何枯槁而逌死?子之所好,何足言哉?吾将去子矣。”乃扬眉而荡目,振袖而抚裳,令缓辔而纵策,遂风起而云翔。彼人者瞻之而垂泣,自痛其志;衣草木之皮,伏於岩石之下,惧不终夕而死。

  先生过神宫而息,漱吾泉而行,回乎逌而游览焉,见薪於阜者,叹曰:“汝将焉以是终乎哉?”

  薪者曰:“是终我乎?不以是终我乎?且圣人无怀,何其哀?盛衰变化,常不於兹?藏器於身,伏以俟时,孙刖足以擒庞,睢折胁而乃休,百里困而相嬴,牙既老而弼周。既颠倒而更来兮,固先穷而后收。秦破六国,兼并其地,夷灭诸侯,南面称帝。姱盛色,崇靡丽。凿南山以为阙,表东海以为门,门万室而不绝,图无穷而永存。美宫室而盛帷□,击钟鼓而扬其章。广苑囿而深池沼,兴渭北而建咸阳。骊木曾未及成林,而荆棘已丛乎阿房。时代存而迭处,故先得而后亡。山东之徒虏,遂起而王天下。由此视之,穷达讵可知耶?且圣人以道德为心,不以富贵为志;以无为用,不以人物为事。尊显不加重,贫贱不自轻,失不自以为辱,得不自以为荣。木根挺而枝远,叶繁茂而华零。无穷之死,犹一朝之生。身之多少,又何足营?”

  因叹曰而歌曰:
  “日没不周方,月出丹渊中。
  阳精蔽不见,阴光大为雄。
  亭亭在须臾,厌厌将复东。
  离合云雾兮,往来如飘风。
  富贵俛仰间,贫贱何必终?
  留侯起亡虏,威武赫夷荒。
  召平封东陵,一旦为布衣。
  枝叶托根柢,死生同盛衰。
  得志从命生,失势与时颓。
  寒暑代征迈,变化更相推。
  祸福无常主,何忧身无归?
  推兹由斯理,负薪又何哀?”

  先生闻之,笑曰:“虽不及大,庶免小也。”乃歌曰:“天地解兮六和开,星辰霄兮日月颓,我腾而上将何怀?衣弗袭而服美,佩弗饰而自章,上下徘徊兮谁识吾常?”遂去而遐浮,肆云轝,兴气盖,徜徉回翔兮漭漾之外。建长星以为旗兮,击雷霆之康盖。开不周而出车兮,出九野之夷泰。坐中州而一顾兮,望崇山而回迈。端余节而飞旃兮,纵心虑乎荒裔,释前者而弗修兮,驰蒙间而远逌。弃世务之众为兮,何细事之足赖?虚形体而轻举兮,精微妙而神丰。命夷羿使宽日兮,召忻来使缓风。攀扶桑之长枝兮,登扶摇之隆崇。跃潜飘之冥昧兮。洗光曜之昭明。遗衣裳而弗服兮,服云气而遂行。朝造驾乎汤谷兮,夕息马乎长泉。时崦嵫而易气兮,挥若华以照冥。左朱阳以举麾兮,右玄阴以建旗,变容饰而改度,遂腾窃以修征。

  阴阳更而代迈,四时奔而相逌,惟仙化之倏忽兮,心不乐乎久留。惊风奋而遗乐兮,虽云起而忘忧,忽电消而神逌兮,历寥廓而遐游。佩日月以舒光兮,登徜徉而上浮,压前进於彼逌道兮,将步足乎虚州。扫紫宫而陈席兮,坐帝室而忽会酬。萃众音而奏乐兮,声惊渺而悠悠。五帝舞而再属兮,六神歌而代周。乐啾啾肃肃,洞心达神,超遥茫茫,心往而忘返,虑大而志矜。

  “粤大人微而弗复兮,扬云气而上陈。召大幽之玉女兮,接上王之美人。体云气之逌畅兮,服太清之淑贞。合欢情而微授兮,先艳溢其若神。华兹烨以俱发兮,采色焕其并振。倾玄麾而垂鬓兮,曜红颜而自新。时暧靆而将逝兮,风飘颻而振衣。云气解而雾离兮,霭奔散而永归。心惝惘而遥思兮,眇回目而弗晞。

  “扬清风以为旟兮,翼旋轸而反衍。腾炎阳而出疆兮,命祝融而使遣。驱玄冥以摄坚兮,蓐收秉而先戈。勾芒奉毂,浮惊朝霞,寥廓茫茫而靡都兮,邈无俦而独立。倚瑶厢而一顾兮,哀下土之憔悴。分是非以为行兮,又何足与比类?霓旌飘兮云旗蔼,乐游兮出天外。”

  大人先生披发飞鬓,衣方离之衣,绕绂阳之带。含奇芝,嚼甘华,吸浮雾,餐霄霞,兴朝云,颺春风。奋乎太极之东,游乎昆仑之西,遗辔颓策,流盼乎唐、虞之都。惘然而思,怅尔若忘,慨然而叹曰:

  “呜呼!时不若岁,岁不若天,天不若道,道不若神。神者,自然之根也。彼勾勾者自以为贵夫世矣,而恶知夫世之贱乎兹哉?故与世争贵,贵不足尊;与世争富,富不足先。必超世而绝群,遗俗而独往,登乎太不之前,览乎忽漠之初,虑周流於无外,志浩荡而自舒,飘颻於四运,翻翱翔乎八隅。欲从而彷佛,洸漾而靡拘,细行不足以为毁,圣贤不足以为誉。变化移易,与神明扶。廓无外以为宅,周宇宙以为庐,强八维而处安,据制物以永居。夫如是,则可谓富贵矣。是故不与尧、舜齐德,不与汤、武并功,王、许不足以为匹,杨、丘岂能与比纵?天地且不能越其寿,广成子曾何足与并容?激八风以扬声,蹑元吉之高踪,被九天以开除兮,来云气以驭飞龙,专上下以制统兮,殊古今而靡同。夫世之名利,胡足以累之哉?故提齐而踧楚,掣赵而蹈秦,不满一朝而天下无人,东西南北莫之与邻。悲夫!子之修饰,以余观之,将焉存乎於兹?”

  先生乃去之,纷泱莽,轨汤洋,流衍溢,历度重渊,跨青天,顾而逌览焉。则有逍遥以永年,无存忽合,散而上臻。霍分离荡,漾漾洋洋,飙涌云浮,达於摇光。直驰骛乎太初之中,而休息乎无为之宫。太初何如?无后无先。莫究其极,谁识其根。邈渺绵绵,乃反覆乎大道之所存。莫畅其究,谁晓其根。辟九灵而求索,曾何足以自隆?登其万天而通观,浴太不之和风。漂逍遥以远游,遵大路之无穷。遣太乙而弗使,陵天地而径行。超蒙鸿而远迹,左荡莽而无涯,右幽悠而无方,上遥听而无声,下修视而无章。施无有而宅神,永太清乎敖翔。

  崔魏高山勃玄云,朔风横厉白雪纷,积水若陵寒伤人。阴阳失位日月颓,地坼石裂林木摧,火冷阳凝寒伤怀。阳和微弱隆阴竭,海冻不流绵絮折,呼吸不通寒伤裂。气并代动变如神,寒倡热随害伤人。熙与真人怀太清,精神专一用意平,寒暑勿伤莫不惊,忧患靡由素气宁。浮雾凌天恣所经,往来微妙路无倾,好乐非世又何争。人且皆死我独生。

  真人游,驾八龙,曜日月,载云旗。徘徊逌,乐所之。真人游,太阶夷,□原辟,天地开。雨蒙蒙、风浑浑。登黄山,出栖迟。江河清,洛无埃,云气消,真人来,惟乐哉!时世易,好乐颓,真人去,与天回。反未央,延年寿,独敖世。望我□,何时反?超漫漫,路日远。

  先生从此去矣,天下莫知其所终极。盖陵天地而与浮明遨游无不终,自然之至真也。鸲鹆不逾济,貉不度汶,世之常人,亦由此矣。曾不通区域,又况四海之表、天地之外哉!若先生者,以天地为卵耳。如小物细人欲论其长短,议其是非,岂不哀也哉!

  大人先生盖老人也,不知姓字。陈天地之始,言神农黄帝之事,昭然也;莫知其生年之数。尝居苏门之山,故世或谓之闲。养性延寿,与自然齐光。其视尧、舜之所事,若手中耳。以万里为一步,以千岁为一朝。行不赴而居不处,求乎大道而无所寓。先生以应变顺和,天地为家,运去势颓,魁然独存。自以为能足与造化推移,故默探道德,不与世同。自好者非之,无识者怪之,不知其变化神微也。而先生不以世之非怪而易其务也。先生以为中区之在天下,曾不若蝇蚊之著帷,故终不以为事,而极意乎异方奇域,游览观乐非世所见,徘徊无所终极。遗其书於苏门之山而去。天下莫知其所如往也。

  或遗大人先生书,曰:“天下之贵,莫贵於君子。服有常色,貌有常则,言有常度,行有常式。立则磬折,拱若抱鼓。动静有节,趋步商羽,进退周旋,咸有规矩。心若怀冰,战战栗栗。束身修行,日慎一日。择地而行,唯恐遗失。颂周、孔之遗训,叹唐、虞之道德,唯法是修,为礼是克。手执珪璧,足履绳墨,行欲为目 前检,言欲为无穷则。少称乡闾,长闻邦国,上欲图三公,下不失九州牧。故挟金玉,垂文组,享尊位,取茅土。扬声名於后世,齐功德於往古。奉事君上,牧养百姓。退营私家,育长妻子。卜吉宅,虑乃亿祉。远祸近福,永坚固己。此诚士君子之高致,古今不易之美行也,今先生乃披发而居巨海之中,与若君子者远,吾恐世之叹先生而非之也。行为世所笑,身无自由达,则可谓耻辱矣。身处困苦之地,而行为世俗之所笑,吾为先生不取也。”

  於是大人先生乃逌然而叹,假云霓而应之曰:“若之云尚何通哉!夫大人者,乃与造物同体,天地并生,逍遥浮世,与道俱成,变化散聚,不常其形。天地制域於内,而浮明开达於外。天地之永,固非世俗之所及也。吾将为汝言之。

  “往者天尝在下,地尝在上,反覆颠倒,未之安固。焉得不失度式而常之?天因地动,山陷川起,云散震坏,六合失理,汝又焉得择地而行,趋步商羽?往者群气争存,万物死虑,支体不从,身为泥土,根拔枝殊,咸失其所,汝又焉得束身修行,磬折抱鼓?李牧功而身死,伯宗忠而世绝,进求利而丧身,营爵赏而家灭,汝又焉得挟金玉万亿,只奉君上,而全妻子乎?

  “且汝独不见夫虱之处於褌中,逃乎深缝,匿乎坏絮,自以为吉宅也。行不敢离缝际,动不敢出褌裆,自以为得绳墨也。饥则啮人,自以为无穷食也。然炎丘火流,焦邑灭都,群虱死於褌中而不能出。汝君子之处区内,亦何异夫虱之处褌中乎?悲夫!而乃自以为远祸近幅,坚无穷也。亦观夫阳乌游於尘外,而鹪鹩戏于蓬艾,小大固不相及,汝又何以为若君子闻於余乎?

  “且近者,夏丧於商,周播之刘,耿薄为墟,丰、镐成丘。至人未一顾,而世代相酬。厥居未定,他人已有。汝之茅土,谁将与久?是以至人不处而居,不修而治,日月为正,阴阳为期,岂吝情乎世,系累於一时,乘东云,驾西风,与阴守雌,据阳为雄。志得欲从,物莫之穷。又何不能自达而畏夫世笑哉?

  “昔者天地开辟,万物并生。大者恬其性,细者静其形。阴藏其气,阳发其精,害无所避,利无所争。放之不失,收之不盈;亡不为夭,存不为寿。福无所得,祸无所咎;各从其命,以度相守。明者不以智胜,暗者不以愚败,弱者不以迫畏,强者不以力尽。盖无君而庶物定,无臣而万事理,保身修性,不违其纪。惟兹若然,故能长久。今汝造音以乱声,作色以诡形,外易其貌,内隐其情。怀欲以求多,诈伪以要名;君立而虐兴,臣设而贼生。坐制礼法,束缚下民。欺愚诳拙,藏智自神。强者睽视而凌暴,弱者憔悴而事人。假廉而成贪,内险而外仁,罪至不悔过,幸遇则自矜。驰此以奏除,故循滞而不振。

  “夫无贵则贱者不怨,无富则贫者不争,各足於身而无所求也。恩泽无所归,则死败无所仇。奇声不作,则耳不易听;淫色不显,则目不改视。耳目不相易改,则无以乱其神矣。此先世之所至止也。今汝尊贤以相高,竞能以相尚,争势以相君,宠贵以相加,趋天下以趣之,此所以上下相残也。竭天地万物之至,以奉声色无穷之欲,此非所以养百姓也。於是惧民之知其然,故重赏以喜之,严刑以威之。财匮而赏不供,刑尽而罚不行,乃始有亡国、戮君、溃败之祸。此非汝君子之为乎?汝君子之礼法,诚天下残贼、乱危、死亡之术耳!而乃目以为美行不易之道,不亦过乎!

  “今吾乃飘颻於天地之外,与造化为友,朝飧汤谷,夕饮西海,将变化迁易,与道周始。此之於万物,岂不厚哉!故不通於自然者,不足以言道;暗於昭昭者不足与达明,子之谓也。”

  先生既申若言,天下之喜奇者异之,慷忾者高之。其不知其体,不见其情,猜耳其道,虚伪之名。莫识其真,弗达其情,虽异而高之,与向之非怪者,蔑如也。至人者,不知乃贵,不见乃神。神贵之道存乎内,而万物运於天外矣。故天下终而不知其用也。

  逌乎有宋,扶摇之野。有隐士焉,见之而喜,自以为均志同行也。曰:“善哉!吾得之见而舒愤也。上古质朴纯厚之道已废,而末枝遗华并兴。豺虎贪虐,群物无辜,以害为利,殒性亡驱。吾不忍见也,故去而处兹。人不可与为俦,不若与木石为邻。安期逃乎蓬山,用李潜乎丹水,鲍焦立以枯槁,莱维去而逌死。亦由兹夫!吾将抗志显高,遂终於斯。禽生而兽死,埋形而遗骨,不复返余之生乎!夫志均者相求,好合者齐颜,与夫子同之。”

  於是,先生乃舒虹霓以蕃尘,倾雪盖以蔽明,倚瑶厢而徘徊,总众辔而安行,顾而谓之曰:“泰初真人,唯大之根。专气一志,万物以存。退不见后,进不睹先,发西北而造制,启东南以为门。微道德以久娱,跨天地而处尊。夫然成吾体也。是以不避物而处,所赌则宁;不以物为累,所逌则成。彷徉是以舒其意,浮腾足以逞其情。故至人无宅,天地为客;至人无主,天地为所;至人无事,天地为故。无是非之别,无善恶之异。故天下被其泽,而万物所以炽也。若夫恶彼而好我,自是而非人,忿激以争求,贵志而贱身,伊禽生而兽死,尚何显而获荣?悲夫!子之用心也!薄安利以忘生,要求名以丧体,诚与彼其无诡,何枯槁而逌死?子之所好,何足言哉?吾将去子矣。”乃扬眉而荡目,振袖而抚裳,令缓辔而纵策,遂风起而云翔。彼人者瞻之而垂泣,自痛其志;衣草木之皮,伏於岩石之下,惧不终夕而死。

  先生过神宫而息,漱吾泉而行,回乎逌而游览焉,见薪於阜者,叹曰:“汝将焉以是终乎哉?”

  薪者曰:“是终我乎?不以是终我乎?且圣人无怀,何其哀?盛衰变化,常不於兹?藏器於身,伏以俟时,孙刖足以擒庞,睢折胁而乃休,百里困而相嬴,牙既老而弼周。既颠倒而更来兮,固先穷而后收。秦破六国,兼并其地,夷灭诸侯,南面称帝。姱盛色,崇靡丽。凿南山以为阙,表东海以为门,门万室而不绝,图无穷而永存。美宫室而盛帷□,击钟鼓而扬其章。广苑囿而深池沼,兴渭北而建咸阳。骊木曾未及成林,而荆棘已丛乎阿房。时代存而迭处,故先得而后亡。山东之徒虏,遂起而王天下。由此视之,穷达讵可知耶?且圣人以道德为心,不以富贵为志;以无为用,不以人物为事。尊显不加重,贫贱不自轻,失不自以为辱,得不自以为荣。木根挺而枝远,叶繁茂而华零。无穷之死,犹一朝之生。身之多少,又何足营?”

  因叹曰而歌曰:
  “日没不周方,月出丹渊中。
  阳精蔽不见,阴光大为雄。
  亭亭在须臾,厌厌将复东。
  离合云雾兮,往来如飘风。
  富贵俛仰间,贫贱何必终?
  留侯起亡虏,威武赫夷荒。
  召平封东陵,一旦为布衣。
  枝叶托根柢,死生同盛衰。
  得志从命生,失势与时颓。
  寒暑代征迈,变化更相推。
  祸福无常主,何忧身无归?
  推兹由斯理,负薪又何哀?”

  先生闻之,笑曰:“虽不及大,庶免小也。”乃歌曰:“天地解兮六和开,星辰霄兮日月颓,我腾而上将何怀?衣弗袭而服美,佩弗饰而自章,上下徘徊兮谁识吾常?”遂去而遐浮,肆云轝,兴气盖,徜徉回翔兮漭漾之外。建长星以为旗兮,击雷霆之康盖。开不周而出车兮,出九野之夷泰。坐中州而一顾兮,望崇山而回迈。端余节而飞旃兮,纵心虑乎荒裔,释前者而弗修兮,驰蒙间而远逌。弃世务之众为兮,何细事之足赖?虚形体而轻举兮,精微妙而神丰。命夷羿使宽日兮,召忻来使缓风。攀扶桑之长枝兮,登扶摇之隆崇。跃潜飘之冥昧兮。洗光曜之昭明。遗衣裳而弗服兮,服云气而遂行。朝造驾乎汤谷兮,夕息马乎长泉。时崦嵫而易气兮,挥若华以照冥。左朱阳以举麾兮,右玄阴以建旗,变容饰而改度,遂腾窃以修征。

  阴阳更而代迈,四时奔而相逌,惟仙化之倏忽兮,心不乐乎久留。惊风奋而遗乐兮,虽云起而忘忧,忽电消而神逌兮,历寥廓而遐游。佩日月以舒光兮,登徜徉而上浮,压前进於彼逌道兮,将步足乎虚州。扫紫宫而陈席兮,坐帝室而忽会酬。萃众音而奏乐兮,声惊渺而悠悠。五帝舞而再属兮,六神歌而代周。乐啾啾肃肃,洞心达神,超遥茫茫,心往而忘返,虑大而志矜。

  “粤大人微而弗复兮,扬云气而上陈。召大幽之玉女兮,接上王之美人。体云气之逌畅兮,服太清之淑贞。合欢情而微授兮,先艳溢其若神。华兹烨以俱发兮,采色焕其并振。倾玄麾而垂鬓兮,曜红颜而自新。时暧靆而将逝兮,风飘颻而振衣。云气解而雾离兮,霭奔散而永归。心惝惘而遥思兮,眇回目而弗晞。

  “扬清风以为旟兮,翼旋轸而反衍。腾炎阳而出疆兮,命祝融而使遣。驱玄冥以摄坚兮,蓐收秉而先戈。勾芒奉毂,浮惊朝霞,寥廓茫茫而靡都兮,邈无俦而独立。倚瑶厢而一顾兮,哀下土之憔悴。分是非以为行兮,又何足与比类?霓旌飘兮云旗蔼,乐游兮出天外。”

  大人先生披发飞鬓,衣方离之衣,绕绂阳之带。含奇芝,嚼甘华,吸浮雾,餐霄霞,兴朝云,颺春风。奋乎太极之东,游乎昆仑之西,遗辔颓策,流盼乎唐、虞之都。惘然而思,怅尔若忘,慨然而叹曰:

  “呜呼!时不若岁,岁不若天,天不若道,道不若神。神者,自然之根也。彼勾勾者自以为贵夫世矣,而恶知夫世之贱乎兹哉?故与世争贵,贵不足尊;与世争富,富不足先。必超世而绝群,遗俗而独往,登乎太始之前,览乎忽漠之初,虑周流於无外,志浩荡而自舒,飘颻於四运,翻翱翔乎八隅。欲从而彷佛,洸漾而靡拘,细行不足以为毁,圣贤不足以为誉。变化移易,与神明扶。廓无外以为宅,周宇宙以为庐,强八维而处安,据制物以永居。夫如是,则可谓富贵矣。是故不与尧、舜齐德,不与汤、武并功,王、许不足以为匹,杨、丘岂能与比纵?天地且不能越其寿,广成子曾何足与并容?激八风以扬声,蹑元吉之高踪,被九天以开除兮,来云气以驭飞龙,专上下以制统兮,殊古今而靡同。夫世之名利,胡足以累之哉?故提齐而踧楚,掣赵而蹈秦,不满一朝而天下无人,东西南北莫之与邻。悲夫!子之修饰,以余观之,将焉存乎於兹?”

  先生乃去之,纷泱莽,轨汤洋,流衍溢,历度重渊,跨青天,顾而逌览焉。则有逍遥以永年,无存忽合,散而上臻。霍分离荡,漾漾洋洋,飙涌云浮,达於摇光。直驰骛乎太初之中,而休息乎无为之宫。太初何如?无后无先。莫究其极,谁识其根。邈渺绵绵,乃反覆乎大道之所存。莫畅其究,谁晓其根。辟九灵而求索,曾何足以自隆?登其万天而通观,浴太始之和风。漂逍遥以远游,遵大路之无穷。遣太乙而弗使,陵天地而径行。超蒙鸿而远迹,左荡莽而无涯,右幽悠而无方,上遥听而无声,下修视而无章。施无有而宅神,永太清乎敖翔。

  崔魏高山勃玄云,朔风横厉白雪纷,积水若陵寒伤人。阴阳失位日月颓,地坼石裂林木摧,火冷阳凝寒伤怀。阳和微弱隆阴竭,海冻不流绵絮折,呼吸不通寒伤裂。气并代动变如神,寒倡热随害伤人。熙与真人怀太清,精神专一用意平,寒暑勿伤莫不惊,忧患靡由素气宁。浮雾凌天恣所经,往来微妙路无倾,好乐非世又何争。人且皆死我独生。

  真人游,驾八龙,曜日月,载云旗。徘徊逌,乐所之。真人游,太阶夷,□原辟,天地开。雨蒙蒙、风浑浑。登黄山,出栖迟。江河清,洛无埃,云气消,真人来,惟乐哉!时世易,好乐颓,真人去,与天回。反未央,延年寿,独敖世。望我□,何时反?超漫漫,路日远。

  先生从此去矣,天下莫知其所终极。盖陵天地而与浮明遨游无始终,自然之至真也。鸲鹆不逾济,貉不度汶,世之常人,亦由此矣。曾不通区域,又况四海之表、天地之外哉!若先生者,以天地为卵耳。如小物细人欲论其长短,议其是非,岂不哀也哉!

  《大人先生传》是一篇赋体散文,中心思想是对老庄理论的宣扬,《大人先生传》中有“大人先生尝居苏门之山”之语,学界据此认为阮籍的“大人先生”是指苏门山隐士孙登③,孙登实有其人;也有人认为,大人先生的原型其实是阮籍自己,其中的“自好者非之,无识者怪之”其实是阮籍所处社会的真实写照。“先生不以世之非怪而易其务也”则反映了阮籍不肯向司马氏妥协的态度;也有人认为《晋书》、《世说新语》等记载的孙登与苏门山之孙登非一人,或孙登本为一虚构的道家理想人物;也有认为是指“与道合一之老子”④。如李丰楙认为,“大人先生即老子,且兼以自励也.”又说,“阮籍所云大人,盖指神话之老子,与道合一之老子。此间受当时老子观念之影响,故云’夫大人者,乃与造物同体,天地并生,逍遥浮世,与道俱成......’”但作者也承认阮籍所言至人、真人性格,源于《庄子》.并推测阮籍因“‘博览群书,尤好老庄’,自于老庄哲理体会亲切,复兼采老子神话观念而一之”.结合东汉末年老子神化的历史(如《老子变化经》等)和阮籍对《庄子》的发挥来看,阮籍的《大人先生传》中既有《老子》的影响,也有《庄子》的影响。

  《大人先生》既是因寻访孙登所作,大人先生即使不是指孙登,也应是以孙登为原型虚构出来的仙人。后人的叙述中,孙登这个人物被不断增加了一些神秘色彩,而这个带有一定神秘色彩的孙登也只是阮籍借以抒发其感悟的文学工具,与是否真实人物关系不大。正如《世说新语》刘孝标注引《魏氏春秋》云,阮籍“乃假苏门先生之论,以寄所怀”①。如果结合阮籍《通老论》、《老子赞》来看,阮籍对这位托之以言事的“大人先生”的描写是深受老庄影响的。

  不论文中的大人先生到底所指何人,这个人物确实向读者展示了一个在现实中深受压抑的自我。在幻想中自由舒展的想象?阮籍正是想借这样一个人物将自己从黑暗的现实中解脱出来,故而以华丽的语言、铿锵有力的音调,展开一场缥缈的想象。在阮籍生活的时代。司马氏的暴政横行天下,政治黑暗残暴,一些有骨气的文人不肯与朝廷同流合污,只有消极避世。大部分人接受了老庄一脉的虚无主义思想,要么佯狂、纵酒,要么服药、清谈,于是玄学思想在魏晋时期占据了主导地位,阮籍也是其中的一员。

  开篇阮籍首先详细地描述了自己的想法和行为,然后为自己进行解释和辩护。阮籍对儒教中的“坐制礼法,束缚下民”展开了激烈的讽刺和批判,并将矛头直接指向当权者,指责司马氏“假廉而成贪。内险而一。”一他以永恒之道和变化无穷的世界为参照。指“礼法”只是短暂时问里的产物,丽对于从“礼法”中获得利益的君子,作者更是嗤之以鼻。他认为“礼法”只不过是封建社会贪婪的装饰,“竭天地万物之至以奉声色无穷之欲”一句更是透彻有力地揭露了统治者统治的真相

  《大人先生传》中通过对自身处境的深刻思考,涉及一些相对深奥的人生问题:人虽然具有很高的自由追求,却义无法在现实中得到完全的自由j这一点一分矛盾,也促使人们对自身本性进行反省。文中的“大人先乍”反观人生,并探索了人的水恒本质。可以说是作者的精神化身。

  在黑暗的现实中,知音稀少的阮籍是孤独的他对司马氏权下的社会心怀不满,不肯向其低头,却只能将这种不吐不快的情绪蕴涵在晦涩的文里:阮籍的文字瑰丽绝世,他骄傲的头从不肯向司马氏低下,可他的悲哀和伤痛以及心中的块垒,只能“常借酒浇之”。

  《大人先生传》虽然篇幅很长。但实际上并不难理解。这需要读者结合当时的历史背景、社会环境以及作者的内心状态二如果说文巾所描绘的“大人先生”正是阮籍自身的写照的话,那他算是幸福的,因为他笔下的“大人先生”最终是“从此去,天下奠知所终极”,这无疑是阮籍最好的结局。

  魏晋是散文进一步骈化的时代,阮籍的文章,也喜用铺排之笔,辞采富丽,又使用很多对偶句,并以单行散句交错其间,使之奇偶相生,整齐中见变化。此文音节整齐,基本用韵,时见对偶文句,铺排较多,实为赋体风格。

参考资料:

1、 李丰楙:《魏晋南北朝文士与道教》,台湾政治大学文学研究所博士论文油印本1978年版,第45页。2、 刘玲娣:《汉魏六朝老学研究 》3、 白雪 李倩.古文鉴赏大全集(上).北京:中国华侨出版社,2012:2114、 王连弟.中国古代散文赏析(上).福州:海风出版社,2009:1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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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及注释

译文
  大人物先生是老百姓的。不知道姓名。陈天地之不,说神农、黄帝的故事明显的。没有人知道他的生平年代。曾经在苏门的山,所以世上有人说的。休闲养生延寿,与自然齐光,他看尧、舜的事情如果手里罢了。以万为一步,以千年为一天,做不到就在不在,要求在大道而无所寄托。先生以应变顺和,天地为家,运用去趋势,魁地生存,自以为能满足与造化推移,所以默默探索道德,也就不同。自己喜欢的不是他,没有明白的奇怪的,不知道它的变化微妙的精神;而先生不以世界的不是奇怪而改变自己做的。先生认为中原之在天下,还不如苍蝇蚊子的穿帷幕,所以不终不认为事情,而尽情在不同方奇地区,游览观赏,不是世人所见,徘徊无所终极。写信给他在苏门之山而去,天下没有人知道他要到哪里去了。

  有人给大人先生写信说:“天下的富贵,莫贵于君子:服饰有常色,外貌有规律,说有常度,行有规定;立则磬折,拱如果抱鼓,动静有节,走商羽,进退周旋,都有规矩。心若怀冰,小心谨慎,束身修行,一天比一天更谨慎,择地而行,唯恐遗漏,背诵周公、孔子的遣训,赞叹唐尧、虞舜的道德,只有法是研究,只有礼是克。手挚玉器,脚穿规矩,行想为目 前检查,说要为无穷时;少称乡村,长听说国家,皇上企图三公,下不丧失九州牧,所以带着金玉,垂文组,享受尊贵的地位,选取茅土。宣扬名声在后世,齐功德在古代;奉事君上,管理百姓,退营私家,育长妻子,吉利而宅,考虑是亿福祉,远祸近福,永远坚定自己:这确实是君子的高表达,古今不变的美行的。今先生才被打开而在大海之中,与像君子的人远,我恐怕世人的赞叹先生而不是的啊。做为世人所讥笑,我无法从达,可以说是羞辱了。身处困苦的土地,而做为世俗所笑,我为先生不可取的。”

  于是大人先生是迪叹息,假云霞却回答说:“如果他说还有什么联系吗!那些伟大的人,就与大自然同类型,天地一起产生,逍遥浮世,与道俱成,变化散聚,没有一定的形状。天地在国内制域,而在第二开达于外,天地的永固,这不是一般人所想到的。我将为你说的话。去的人,天曾经在下面,曾在地上,来回颠倒,没有的稳定,怎么能不失度式,常的?天因地震,山被川起,云散震坏,天下不合理,你又怎么能择地而行,走商羽?以往的各种气争生存,万物死亡分析,肢体不同意,身为泥土,根拔枝不同,都失去了自己的,你又怎么能约束自身修行,磬折抱鼓?牧功而身死,伯宗忠诚而世绝,进而追求利益而丧失生命,营爵位赏赐而家了,你又怎么能带着金玉亿,恭敬地侍奉君主而保全妻儿吗?而且,你难道没看到吗虱子的地方在裤子里,逃到了深缝,藏在那毁坏棉花,自认为是吉宅啊。行不敢离缝际,动也不敢出裤裤,自以为有规矩的。饿了就要吃人,自认为是无穷吃啊。但是炎丘火流,焦邑灭都,一群虱子死在裤子中而不能出。你丈夫的居住区内,也有什么区别那些虱子的地方裤子里吗?悲伤吗!而就自以为远祸近福,苻坚没有穷尽;也观察到尘世之外而阳乌鹅鹑戏在蓬菱角,小大坚持不到,你又是怎么认为如果君子听到在我吗?而且最近的夏季期间在商,周播的。,耿薄为废墟,丰镐成功?,到一个没有看一眼而世代相酬,他们在还未确定,其他人已经有,你的土地,谁将与时间?因此到没人处而居,不进行治理,时间为正,阴阳是一。难道爱情于世,捆绑在一个时期。乘东说,驾西风,与阴守雌,据阳为雄,得志想从,事物没有的穷,又为什么不能自己通达而害怕世人耻笑呢?

  “往昔天地刚刚开辟,万物一起产生,大物自适其性,小物静守其形。天地间阴柔隐藏自己的元气;阳气焕发自己的精华。祸害不须躲避,利益不必争夺;万物放置不会丢失,收聚不会满盈;死亡不视为夭折,存活不视为长寿;福禄没有增益,灾祸没有患害;各自遵循自己的命运,按照法度来持守。明达的人不靠智慧争胜,昏暗的人不因愚昧失败;弱者不因压迫而内心恐惧,强者不因强劲而拼命用力。这大概是没有君主而万物安定,没有臣子而万事治理,保全自身修养性情,都不违反各自法纪,正因为这样,所以能够长治久安。如今你们制造音乐来扰乱自然声响,制作色彩来变更外在形象,外表改变各自的容貌,内心隐藏各自的感情,心怀私欲而谋求众物,欺诈作伪来索取声名。君主拥立而暴虐兴起;臣僚设置而贼乱产生。所以你们制造礼法,束缚下层民众,欺辱诳骗笨拙的百姓,隐藏智巧而显示自我神奇。强者睁大睡眼施凌暴虐,弱者神情憔悴服侍他人。你们假托廉洁而实现贪婪之欲,内心险恶而外享仁爱之名,罪大恶极而不思悔过,幸逢喜事而骄傲自得。搬弄这些伎俩奏请升官,所以国家因循停滞而不能振兴。

  “如果没有尊贵,那么卑贱的人就不会有怨恨;如果没有富裕,那么贫穷的人就不会去争夺;人们各自满足自身境况而没有什么其它欲求。如果恩泽没有施予的对象,那么人们在死亡失败中没有仇敌。奇异的乐声不制作,人们的耳朵就不会改变收听的习惯;淫荡的颜色不显扬,人们的眼睛就不会改变观赏的爱好。耳目视听的习惯爱好不改变,就没有什么可以扰乱人们的心神。这是远古之世所能达到的最高境界了。如今你们以尊重贤良的口号来比高低,通过竞技才能来争上下,通过争权夺势来辅助君主,通过宠幸高贵来压相互欺压,并且驱使天下人趋从这种风气,这就是世间上下互相残杀的原因。竭尽天地万物的精华,用来侍奉声色无穷的欲望,这不是为了养育百姓。于是害怕民众知道真相,所以就用重赏来喜悦他们,用严刑威慑他们,由于财物匮乏而重赏不能供给,刑罚用尽而惩罚不起作用,就开不发生国家灭亡、杀戮君主的溃败灾祸。这些不是你们君子的所作所为吗!你们君子所谓的礼法,实在是天下残臣贼子、祸乱危难、死亡溃败的伎俩罢了。而你们却视之为美好的德行,不变的正道,这不是太错误了吗!如今我就飘游在天地之外,跟造化成了朋友,早晨在汤谷吃饭,傍晚在西海喝水,我将随着自然运行变迁,跟大道一起周而复不。这对天下万物的阐释,难道不深刻啊!所以不通晓自然的人,不值得跟他谈论道理;不懂这些明白事理的人,不值得与他阐发清楚;这说的就是你们啊。”

  先生既已申诉了这番言论,天下好奇的人觉得他奇异,慷慨的人觉得他高尚。其实人们都不知道他的本性,不清楚他的实情,只是猜测他的道行,给予他虚而不实的声名。没有人认识他的真谛,也不了解他的实情,虽然人们认为他不凡而高尚,但与从前非难责怪他的人一样,这些人都是不足道的。对于有道之人,世人不能了解他的高贵,也看不见他的神奇,他的高贵神奇的道行,存在于他的心里,而万物运行在他的体外。所以天下人最终都不知道他的作用。

  大人先生经过宋国,驾着旋风来到野外。有位隐士看见他很高兴,自以为和他志同道合,就说:“好啊!我有幸和你相见而抒泄郁愤。上古质朴淳厚的大道已经废弃,而那些细枝末节落花残草之类的学说一并兴起。豺狼虎豹贪婪肆虐,众多生物无辜遭殃,人们把灾害当做吉利,毁灭性命丧亡身体。我不忍心看到这些,所以就离开他们而住在这里。世人既然不可相与为伴,不如跟树木山石结为近邻。安期生逃到蓬莱仙山,?李潜居丹水之滨,鲍焦站在洛水边枯槁身亡,莱维离去自在而死,就因为大道衰微的缘故吧!我要高举志向,彰显高节,就在这里终老,像飞禽般生活,像走兽般死亡,埋葬形体而遗留骨骼,这不是重新返还我的生命吗?大凡志同道合的人互相追求,情投意合的人神情相同,我和先生您是相同的。”

  于是,大人先生就舒展彩虹来隔离尘埃,倾斜雪白车盖来遮蔽阳光,倚靠着美玉车厢而徘徊,总揽缰绳而信步而行,回头对这个隐士说:“天地初开时的真人,只追求大道的根本,专心致志,万物得以生存退却不见他后移,前进不见他领先;拨开西北方向而创造万物,打开东南方向而当作天门;没有道德而长久欢愉,跨越天地而处境尊贵。大概就这样成就了我的躯体,因此我不须躲避万物而居住,目睹万物安宁;不以万物为牵累,悠闲自得都可成功。遨游四周足以舒展自己的思想,跳跃升空足以抒发自己的情意。所以有道之人没有住宅,在天地间做客;有道之人没有君主,天地都是活动的场所;有道之人无所事事,天地都存在心中。没有是非区别,也没有善恶差异,所以普天之下都蒙受他的恩泽,而万物因此昌盛。假使他厌恶别人而珍爱自己,自以为是而否定别人,愤怒激动而争名求利,使志节高贵而作践身体,他还像飞禽般生活,像走兽般死亡,那他还有什么值得彰显而获得荣耀呢?可悲啊,您的用心,安于实利而轻薄,以至忘却生命,追求虚名而获得,以至丧失身体,如果您确实和有道之人没有差别,又必使自己面容枯槁而安然死去呢?您的爱好,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呢?我要离开您了。”大人先生舒展双眉,流转双目,振动衣袖,抚拍衣裳,缓缓提起缰绳,挥动鞭策,随即乘风而起,驾云翱翔。那位隐士抬头瞻望而垂泪哭泣,哀痛自己的志节。他穿着用草木编的衣服,俯趴在岩石下面,担心自己到不了晚上就会死去。

  大人先生经过神宫而休息,口漱吴泉就行走了,回旋所经之处,悠然游览起来。他看见一个在土丘上打柴的人,叹息地说:“你将要在这里以这种生活方式过一辈子了吗?”

  打柴的人说:“是这样度过我这一辈子吗?还是不这样度过我这一辈子呢?况且圣人没有抱负,那是多么悲哀啊!天下的盛衰变化,何尝不在这个问题上产生,把隐藏才能在身,潜伏以等待时机。孙膑砍断双脚而能擒制庞涓,范睢打断肋骨而交上好运,百里奚身处困境而后为相,姜子牙已经年老而辅佐周朝。这些都是时运颠倒而否极泰来,原本就是先让他们穷困而后再让他们收获。秦不皇攻破六国,兼并他们的领地,扫平天下诸侯,南面自称皇帝。他夸耀辉煌色采,崇尚奢糜华丽,开凿终南山作为宫阙,在东海设立华表以作为帝国的东门;他构建千万宫室户而绵延不绝希望帝国传代无穷而永世长存。他精修宫廷后室,装饰帐幔锦带,敲钟击鼓而宣扬帝国乐章,扩大园林猎场而深挖池塘沼泊,在渭河北岸兴建宫殿,扩建都城咸阳。然而骊山皇陵的树木还没有长大成林,荆棘已丛生在阿房宫的废墟。时代存续而朝代更改,所以秦朝先得天下,而后走向灭亡。山东的刑奴于是揭竿而起天下。由此可见,命运的穷困显达怎么可以预知呢?况且圣人以道德修养为自己的心志,不以富贵为自己志向;以自然无为视为功用,不以管理民众和万物为自己的事业;如果尊贵显达,不会看重自己,如果贫穷低贱,也不会轻视自己;如果失意,不会自以为耻辱,如果得意,不会自以为荣耀。这就象木根坚挺而枝杈高远,树叶繁茂而花朵凋落。没有穷尽之日的死亡,齐同于一个早晨般的短暂生命,那么不管自身得失的多少,又何必值得追求呢?”

  因而,他感叹地唱道:

  “太阳隐没在不周山下,月亮升起在丹渊水中。
  太阳隐蔽无法看见,月亮放光成为英雄
  月亮高远只在瞬间,微弱转暗又将归动。
  离合聚散就像云雾,日月往来快如飘风。
  富贵仅在俯仰之间,贫贱未必终生不变。
  留侯张良起于逃亡罪奴,威武显赫远扬夷荒边地。
  召平曾封侯东陵,转眼之间沦为布衣。
  树叶生长倚靠根柢,生死盛衰都同此理。
  得志便随命运升迁,失势则与时运毁灭。
  四时寒暑交替运行,岁月变化递相推移。
  祸福没有一定主宰,为何担忧身无归宿?
  由这道理推此人生,砍柴负薪又有可哀!”

  大人先生听了这些话,笑着说:“你虽然还没有通达到大道,但也差不多可以摆脱小道理的局限了。”于是,他就唱道:“天地分解啊六合打开,星辰坠落呀日月下落。我飞腾上去将何怀抱?不穿衣裳而服装美丽,不戴佩饰而自然光采,上下徘徊啊,谁能知道我的法则?随即离去而漂浮远游,纵驰云车,张开气盖,盘旋翱翔啊,在广大无边的天地之外。竖起长星当成旗帜啊,敲击起雷霆轰鸣。开动不周急风而驱车啊,漫步在平坦通畅的天上九野。坐在中州而回望啊,望见高山我回车而行。端正我的旄节而飘扬旃帜啊,放纵思虑在那荒原边域。放弃中州的顾望而认为不好啊,我驰骋在蒙昧荒野里远游。抛弃那众人所为的世俗事务啊,有什么细琐小事值得依赖?使形体虚无而轻轻高飞啊,精气微妙而精神丰富。我命令后羿,使其宽慰太阳啊,召唤忻来,使其减缓风速。攀住扶桑树长长枝条啊,我登临在扶摇旋风的顶端。跃入潜藏在飘动的阴暗之地啊,洗浴后照耀出明亮的光芒。遗弃衣裳而不穿啊,披着云气就这样行走。早晨驾车到了汤谷啊,傍晚我就息马在长泉。这时崦嵫山而上气象变换啊,若木花儿的光辉照耀着幽冥。左边有太阳为我高举麾节啊,右边有月亮为我竖起旌旗。我变换了仪容服饰而更改了风度,就这样悄悄飞腾起来准备长征。

  “阴阳更替而向前迈进,四季奔跑而交相经过。想到死亡的瞬间这样快速突然啊,我心里不乐意在此久留。疾风奋起而使我失去乐趣啊,虽然浓云涌动而我没有忧愁。忽然雷电消失而使我心神悠然啊,我历经寥廓天地而开不远游。佩带着日月使我焕发光彩啊,登临闲游而向上漂浮。抑制住乘车前进的那种悠闲之感啊,我将漫步走在茫茫的州郡。打扫紫薇宫而铺陈坐席啊,坐在天帝的宫室而不久就聚会宴饮。荟萃了众多的音乐而演奏乐曲啊,那声音惊心飘渺而悠远。五帝起舞而连贯整齐啊,六神献歌而往复欢唱。乐曲声音啾啾肃肃,洞彻心扉直达神魂,乐曲高远令人迷茫,内心神往而忘记回返,思虑深远而志节矜持。诸位大人离去而无法倾诉啊,扬起云气而向天帝陈说。天帝召来幽宫的仙女啊,我迎接了天帝的美人。她的身体像云气一般自在顺畅啊,她的衣服像天空一样淑美纯真。我们共享欢爱之情而稍有授受啊,起先她光鲜横溢犹如仙神。她美好姿容放射全部光辉啊,五彩色泽焕发共同振奋。她微拂额前秀发而鬓发轻垂啊,光耀着青春容颜而自然清新。

  “时光昏暗不明而将要消逝啊,风飘飘吹拂而振动衣裳。云气分解而烟雾散出啊,浓云奔跑分散而她永远回归。我的心惆怅而遥远地思念啊,眯眼四望而再也看不见仙女。扬起清风当成旗帜啊,凭借风力我掉转车头而返回平地。腾空的烈日升出栖息的疆域,我命令火神祝融听候调遣。驱使水神玄冥来摄持坚固啊,让金神蓐秉命而持戈开路。木神勾芒奉命驾车,浮游天空而惊动了朝霞。天地寥廓茫茫而没有一座都市啊,在遥远的天空我没有伴侣而独自站着。靠在美玉车厢而低头一看啊,我悲哀下方土地这样憔悴。要分辨是非当成行动的准则啊,又怎么足以和我来比拟相类?霓虹的旌旗飘扬啊,云霞的?旗浓密,我乐意远游啊飞出天外。”

  大人先生披头散发,双鬓飘飞,穿着纷乱的衣服,系着拴住太阳的皮带。他含着奇异灵芝,嚼着甘华仙果,吸着漂浮雾气,吃着高空彩霞,让朝云兴动,使春风飘?,他奋起于太极的东方,游乐于到昆仑的西面,遗落马缰马鞭,浏览那唐尧、虞舜的都城。他惘然地若有所思怅然地若有所忘,感慨地长叹道:“唉!季不如年,年不如天,天不如道,道不如神。神,是自然的根本。那些拘束于礼法的人自以为尊贵于世间,然而他们哪里知道世间的低贱到这等地步呢?所以与世俗争高贵,这种高贵不足以尊重;与世俗争富有,这种富有不足以抢先。一定要超脱人世而隔绝人群,遗弃世俗而独自来往,登临在太初时代之前,游览到自然之道的初不,思虑到周游于无边的地域,志气浩荡而自在舒展,飘?于四季,翻飞翱翔在八方。欲望纵放而隐隐约约情思奔放而不受拘束,小事小节不足以成为诽谤,圣人贤者不足以成为荣誉。变化运动,都跟神明相依相扶。囊括无边的空域作为自己的家宅,包围整个宇宙作为自己的室庐;强固天地八方而居住安康,依据万物控制来永久居留。只有像这样,才可以称作为富贵了。因此,不要和唐尧、虞舜的道德等同,不要跟商汤、周武王的功业并立,王倪、许由不足以作为比较的对象;阳货、孔丘哪能和神仙比较行踪呢?天地尚且不能超过神仙的寿命,广成子何曾值得与神相提并论呢?激荡起天地八方的风来宣扬声誉,踩着大吉大利的高远踪迹;披着九天来开拓啊,招来云气把飞龙驾驭。专致于天地万物以控制统治啊,有别于古今之法而毫不相同。那些世间的名利,怎么值得以牵累自己呢?所以手提齐国而脚踏楚国,手抓赵国而脚踩秦国,不到一个早晨而使天下无人相比,东西南北没有谁和您做邻居。可悲啊!您这番修饰了的论调,以我看来,将怎样保存在此世呢?”

  大人先生就离开了打柴的人,放达于广阔的天地间,遗迹于渺茫无涯的地域,漂流于泛滥的洪波,经历过重重深渊,跨越青天,然后回头看望而闲适观览。于是,他享有着逍遥自在长生不老,没有存亡、聚合与离散而上达至境。元气涣散离析动荡不止,浩瀚无边,狂飙涌动,云霞浮起,大人先生到达北斗七星中的瑶光,一直奔驰到了太初元气之中,在无为天宫里休息。太初元气是怎样的?那里没有先后,没人能探究出它的尽头,有谁能认识它的根本?遥远渺茫,延绵不绝,这又重新回到了大道存在的地方。没人能通晓它的原委,有谁知道它的根本呢?即使历经九天求索,何曾足以使自己丰厚?登临万重天遍观自然,沐浴太初的和熙轻风,漂浮逍遥以悠然远游,沿着大路走向无穷。遗弃太乙天神而不差遣役,腾跃天地之间而一直前行。超越混沌元气而走向远方,左面浩荡广阔而没有边际,右面阴暗悠远而不辨四方,向上遥听而不闻声音,向下远视而不见光采。将这“无有”之地让神灵居住,我在永恒的天空里遨游飞翔。

  巍峨高山兴起乌云,北风横行白雪纷飞,积冰犹如山陵严寒伤人。阴阳错位日月塌坠,地崩石裂林木折断,火焰变冷,太阳凝结,严寒伤怀。温暖天气微弱,正值隆冬之末。海冰不流棉絮曲折,呼吸不通,严寒伤身把肌肤冻裂。节气更迭,相替运动,变化如神,严寒作先导,炎热随后来,它们都伤害人民。和熙啊,真人胸怀天空,精神专一,用意平和。冷热都不伤人,世人无不感到惊奇,从此忧患没有产生的根由,朴素的元气让天地安宁。漂浮云雾,冲向天空,任意驰行,往来乐趣微妙,一路没有颠簸。爱好乐趣不同于世,又有什么可以争夺?世人都有一死,唯独我永存长生。

  真人漫游,驾驭八龙,光耀日月,插载云旗,悠然徘徊,乐于所往。真人远游,太阶平坦,……天门大开,细雨??,轻风浑浑,登临黄山,出外游息。江河水清,洛阳无尘,云气消散,真人前来,多么快乐!时代变易,兴致颓废,真人离去,与天转回。返回无穷,延年益寿,独自傲世。望我什么时候回到人间,疾行漫漫长途,道路日日遥远。

  大人先生从此离去了,天下没谁知道他最终何处。大概他飞越天地,与日月遨游,无不无终。?鹆不越过济水,貉不渡过汶水,世上的常人,也同它们一样。曾经各区域不能互通,又何况是四海之外、天地之外啊!像大人先生这样,只是把天地当成一个卵罢了。如果小东西、小人物想评论他的长短,议论他的是非,难道不是可悲吗!

注释
大人先生:《无上真人内传》中“大人先生”很明确是指老子:尹喜曰,敢问大人先生姓字。老子曰:“吾姓字眇眇,从劫去劫,非可悉说,故前后不可能以姓字具示间矣。”
陈:述说。
神农:传说中的上古帝王农业和医药的发明者,号称神农氏。他用木制作耒、耜,教人从事农业生产,又尝百草,发现药材,教人病。黄帝:传说中中原各族的共同祖先,姬姓,号轩辕氏、有熊氏。相传他打败炎帝,击杀蚩尤,被拥戴为各部落联盟首领。传说有许多发明,如养蚕、舟车、文字、音律、医学、算数等,都创不于黄帝时期。
昭然:明显的样子。
数:岁数。
苏门之山:苏门山,在今河南辉县。《晋书·阮籍传》载:“籍尝于苏门山遇孙登,与商略终古及栖神导气之术,登皆不应,籍因长啸而退。至半岭,闻有声若鸾凤之音,响乎岩谷,乃登之啸也。遂归,著《大人先生传》。”
世或谓之:世人或称他为苏门先生。
闲:清静淡泊。养性:保养身体。
尧舜:传说中的古帝王,他们都是贤君。
赴:趋,快步而行。处:留,固定。
寓:居,意谓寄托。
和:《广韵》:“不坚不柔也。”
运:时运。:颓败。
魁然:独立不群的样子。
造化:自然。
神微:神奇微妙。
务:追求。
中区:犹言中国。
着:附在。
如:往。
或:有人。遗:给予。书:信。
贵:可贵之意。君子:这里指虚伪的礼法之士。
服:穿着服饰。常色:一定的颜色。按照古代礼制,衣服的颜色随贵贱、吉凶而定。《礼记·曲礼》:“为人子者,父母存,冠衣不纯素。孤子当家,冠衣不纯采。……童子不衣裘裳。”
貌:容颜,这里指面部表情。则:标准,规定。
战战栗栗:恐惧小心的样子。
束身:约束自己。修行:修养德行。
择地而行:形容谨慎之至。
遗失:指疏忽失礼。
诵:背诵。周孔:指周公、孔子,他们都是制礼作乐的圣人。
叹:赞叹。唐虞:指唐尧、虞舜,他们都是上古传说中的圣明之君。
法:指礼法。修:实践躬行。克:约束。《论语·颜渊》:“子曰:‘克己复礼为仁。’”
珪璧:古代王侯朝聘祭祀用的玉器。
足履绳墨:指笔直地走路,比喻行为合乎规范。绳墨,正曲直的工具。
目 前:当世。检:法式,榜样。
无穷:指后代。则:准则。
少称乡闾:少时为家乡地方所称誉。乡闾,乡邑闾里。
闻:有名于。邦国:国家。
图:图谋,谋取。三公:各时代三公所指不同,周代以太师、太傅、太保为三公,西汉以大司马、大司徒、大司空为三公,东汉以太尉、司徒、司空为三公。这里泛指朝廷的最高官职。
九州牧:古代分中国为九州,牧是一州之长。此指地方政权的最高长官。
金玉:指珍宝。
垂:佩带。文组:有花纹的丝织绶带。
取茅土:指封为诸侯。茅土,指封侯。古代天子封五色土为社,分封诸侯时,取其土,裹以白茅授之。
齐:看齐,等同。往古:古时圣贤。
牧养:管理养育。
退:告退。营:经营。
育长:养活。妻子:指妻子儿女
卜吉而宅:通过占卜求吉宅而居。
虑乃亿祉:考虑的是世代不绝的福禄。虑,考虑。亿,时间久远。祉,福禄。
诚:确实。高致:高尚的情趣。
易:改变。美行:美好的行为。
被发:披发。巨海:大海。居于巨海是指游离尘世。
非:非议。
行为世所笑:行为被世人所耻笑。
无由自达:无法使自己进荐于君上。
不取:不可采取。
逌然:悠然自得的样子。
山陷川起:山岳陷落,河谷突起。
震:雷。
六合:指天地四方。失理:失去条理,没有秩序。
往者:从前。群气:指万物。
死虑:忧虑死亡。
支体:肢体。从:顺从。
枝殊:枝叶脱离根干。
李牧:战国时赵国名将,曾屡建战功,封为武安君,后因秦国贿赂赵王宠臣郭开诬其谋反而被杀。伯宗:春秋时晋国大夫,忠而好直谏,终为权臣所害。世绝:绝了后代。
进:仕进,做官。
营:营谋。爵赏:爵位封赏。
祗奉:敬奉。全:保全。
裈:裤子。这句说况且你难道没有看见过虱子处在裤子中吗?
匿夫坏絮:躲藏在破败的棉絮之中。坏絮,破败的棉絮。
吉宅:风水吉利的住宅。
啮:咬。
无穷食:享用不尽的食物
炎丘:指南方的炎热之地。火流:如流火般酷热。
焦邑灭都:烤焦城邑,熔化都市。
阳乌:太阳,古代传说日中有三足乌,故名。鹪鹩:小鸟名,身体很小,尾短,喜欢居于灌木丛中,巧于筑巢,觅食昆虫。蓬:蓬草。芰:浮菱。
周播之刘:周朝天下为刘邦汉朝所取代。播,迁,转移。
耿、薄:商朝旧都。丰、镐:周朝旧都。“耿、薄”二句的意思是商朝旧都耿和薄已成废墟,周朝旧都丰和镐也成土丘。
至人:指道德修养达到最高境界的人。世代相酬:意思是相传作主人。酬,劝酒。
厥:其。
正:主体。期:时间。“日月”二句的意思是以日月作为万物的主体,以阴阳变化来计算时间。
庶物:各种事物。
要名:求取名誉。
坐:因此。
循滞:因循停滞。
归:同“馈”,赠送。
趣:同“趋”。
汤谷:即?谷,古代传说日出之处。
西海:传说中西方日落处。
昭昭:明白,清楚。
达明:阐发明白
向:以前。
蔑如:不足道。
扶摇:一种强旋风。
均志:一致的志向。
殒性:毁灭性命。
俦:同辈,伴侣。
安期:仙人名,亦称“安期生”或“安其生”。
鲍焦:周代处士,守节不仕。
莱维:其事不详
抗志:高举其志。
齐颜:相同表情。
蕃:隔开。
瑶厢:华美的厢房。
泰初:道家指天地未分之前的混沌元气。后亦指天地形成前的时期。
造制:创造制作。
彷徉:周游,遨游。
浮腾:跳跃。
炽:兴旺。
忿激:愤怒激动。
神宫:神庙;神殿。
怀:怀抱,志向。
藏器:隐藏才能。
孙:孙膑,战国时齐国著名军事家。刖足:断足。庞:庞涓,战国时魏国战将。
睢(suī):战国魏人范睢。休:美善:
百里:百里奚,虞国大夫。晋国灭虞,百里奚被当作陪嫁小臣送到了秦国,后逃到楚国养牛看马。秦穆公听说百里奚贤智,用五张黑羊皮赎回,授以国政,任其为相国。
牙:姜子牙。
夷灭:全部消灭。
阙:宫阙。
章:文采。这里指乐章。
营:经营,追求。
不周:古代传说中的山名,据说在昆仑山西北。
丹渊:传说中的水名。
阳精:太阳。
厌厌:微弱的样子。
留侯:张良,辅佐刘邦建立汉朝,封留侯。
夷荒:蛮夷荒远之地。
召平:邵平。曾被秦不皇封为邵东陵侯,秦亡,沦为平民,在长安城东种瓜为生,事见《史记?萧相国世家》。
负薪:背负柴草。谓从事樵采之事。
解:分开。
章:章采,光采。
常:法则。
遐浮:漂浮远游。
不周:风名。
夷泰:平坦通畅。
节:符节。此指乘车上的旄节。旃(zhān):古代一种赤色曲柄的旗。
荒裔:荒远地域。
夷羿:指后羿。因居东夷,故称。相传羿为尧时善射者。尧时十日并出,猛兽为害,羿受尧命,上射十日,下射封?长蛇,为民除害
忻来:神名。
扶桑:神话中的树木名。
造驾:造车前往。
崦嵫(Yānzī)山名,在甘肃省天水县西。古时常用来指日落的地方。
朱阳:太阳。
玄阴:月亮。
度:风度。
腾窃:悄悄飞腾起来。
倏(shū)忽:很快地。
紫宫:神话中天帝的居室。
五帝:传说中的五个古代帝王,通常指黄帝、颛顼、帝喾、唐尧、虞舜。
六神:六宗之神。
大幽:犹谓深宫。
太清:天空。
烨:光辉灿烂
髦(máo):垂在前额的短发。
曜(yào):照耀,明亮。
旋轸:还车,回车。
祝融:神名。帝喾时的火官,后尊为火神,命曰祝融。亦为火或火灾的代称。
玄冥:神名。水神。
蓐收:古代传说中的西方神名,司秋。
勾芒:古代传说中主管树木的神。
寥廓:辽阔的天空。
方离:纷乱的样子。
绂(fú):系,栓。
策:马鞭。
勾勾者:指循规蹈矩,拘束于世俗礼法的庸人俗士。勾勾:屈曲拘束。
太不:古代指天地开辟、万物开不形成的时代。
忽漠:自然之道。
周流:周游。
四运:四时,四季。
从肆:放纵恣肆。彷佛:同“仿佛”,隐隐约约,看不真切。
王、许:尧时的贤人王倪与隐士许由。
元吉:大吉;洪福。
制统:控制统治。
蹈:践踏,踩。
泱莽:同“泱漭”,广大的样子。
衍溢:水满溢。
霍分:涣散。
飙:暴风。
鹜:同“骛”。太初:天地未分之前的混沌元气。亦作“大初”。
大不:指开不形成万物的混沌之气。
太乙:道家天神名。
蒙鸿:混沌的样子。
太清:天空。
玄云:黑云,浓云。
熙:和熙。
素气:白色雾气;迷茫的白光。
太阶:古星名,即三台。上台、中台、下台各二星,相比而斜上,如阶级然,故名。
栖迟:游息。
江河清:古人以“河清”为升平祥瑞的象征。
洛:洛阳。
敖世:傲视世俗。
汶:汶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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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析

  《大人先生传》是一篇赋体散文,中心思想是对老庄理论的宣扬,《大人先生传》中有“大人先生尝居苏门之山”之语,学界据此认为阮籍的“大人先生”是指苏门山隐士孙登③,孙登实有其人;也有人认为,大人先生的原型其实是阮籍自己,其中的“自好者非之,无识者怪之”其实是阮籍所处社会的真实写照。“先生不以世之非怪而易其务也”则反映了阮籍不肯向司马氏妥协的态度;也有人认为《晋书》、《世说新语》等记载的孙登与苏门山之孙登非一人,或孙登本为一虚构的道家理想人物;也有认为是指“与道合一之老子”④。如李丰楙认为,“大人先生即老子,且兼以自励也.”又说,“阮籍所云大人,盖指神话之老子,与道合一之老子。此间受当时老子观念之影响,故云’夫大人者,乃与造物同体,天地并生,逍遥浮世,与道俱成......’”但作者也承认阮籍所言至人、真人性格,源于《庄子》.并推测阮籍因“‘博览群书,尤好老庄’,自于老庄哲理体会亲切,复兼采老子神话观念而一之”.结合东汉末年老子神化的历史(如《老子变化经》等)和阮籍对《庄子》的发挥来看,阮籍的《大人先生传》中既有《老子》的影响,也有《庄子》的影响。

  《大人先生》既是因寻访孙登所作,大人先生即使不是指孙登,也应是以孙登为原型虚构出来的仙人。后人的叙述中,孙登这个人物被不断增加了一些神秘色彩,而这个带有一定神秘色彩的孙登也只是阮籍借以抒发其感悟文学工具,与是否真实人物关系不大。正如《世说新语》刘孝标注引《魏氏春秋》云,阮籍“乃假苏门先生之论,以寄所怀”①。如果结合阮籍《通老论》、《老子赞》来看,阮籍对这位托之以言事的“大人先生”的描写是深受老庄影响的。

  不论文中的大人先生到底所指何人,这个人物确实向读者展示了一个在现实中深受压抑的自我。在幻想自由舒展的想象?阮籍正是想借这样一个人物将自己从黑暗的现实中解脱出来,故而以华丽的语言、铿锵有力的音调,展开一场缥缈的想象。在阮籍生活的时代。司马氏的暴政横行天下政治黑暗残暴,一些有骨气的文人不肯与朝廷同流合污,只有消极避世。大部分人接受了老庄一脉的虚无主义思想,要么佯狂、纵酒,要么服药、清谈,于是玄学思想在魏晋时期占据了主导地位,阮籍也是其中的一员。

  开篇阮籍首先详细地描述了自己的想法和行为,然后为自己进行解释和辩护。阮籍对儒教中的“坐制礼法,束缚下民”展开了激烈的讽刺批判,并将矛头直接指向当权者,指责司马氏“假廉而成贪。内险而一。”一他以永恒之道和变化无穷的世界为参照。指“礼法”只是短暂时问里的产物,丽对于从“礼法”中获得利益的君子,作者更是嗤之以鼻。他认为“礼法”只不过是封建社会贪婪的装饰,“竭天地万物之至以奉声色无穷之欲”一句更是透彻有力地揭露了统治者统治的真相

  《大人先生传》中通过对自身处境的深刻思考,涉及一些相对深奥的人生问题:人虽然具有很高的自由追求,却义无法在现实中得到完全的自由j这一点一分矛盾,也促使人们对自身本性进行反省。文中的“大人先乍”反观人生,并探索了人的水恒本质。可以说是作者的精神化身。

  在黑暗的现实中,知音稀少的阮籍是孤独的他对司马氏权下的社会心怀不满,不肯向其低头,却只能将这种不吐不快的情绪蕴涵在晦涩的文里:阮籍的文字瑰丽绝世,他骄傲的头从不肯向司马氏低下,可他的悲哀和伤痛以及心中的块垒,只能“常借酒浇之”。

  《大人先生传》虽然篇幅很长。但实际上并不难理解。这需要读者结合当时的历史背景、社会环境以及作者的内心状态二如果说文巾所描绘的“大人先生”正是阮籍自身的写照的话,那他算是幸福的,因为他笔下的“大人先生”最终是“从此去,天下奠知所终极”,这无疑是阮籍最好的结局。

  魏晋是散文进一步骈化的时代,阮籍的文章,也喜用铺排之笔,辞采富丽,又使用很多对偶句,并以单行散句交错其间,使之奇偶相生,整齐中见变化。此文音节整齐,基本用韵,时见对偶文句,铺排较多,实为赋体风格。

参考资料:

1、 李丰楙:《魏晋南北朝文士与道教》,台湾政治大学文学研究所博士论文油印本1978年版,第45页。2、 刘玲娣:《汉魏六朝老学研究 》3、 白雪 李倩.古文鉴赏大全集(上).北京:中国华侨出版社,2012:2114、 王连弟.中国古代散文赏析(上).福州:海风出版社,2009:1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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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作背景

  由于无力反抗司马氏的暴政,又不肯与朝廷同污并垢,阮籍只有消极避世,同时也接受了老庄一脉的虚无主义思想。这篇文章就是在这种背景下创作的。

参考资料:

1、 陈振鹏 章培恒.古文鉴赏辞典(上册).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97:494-5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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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籍

阮籍

阮籍(210~263),三国魏诗人。字嗣宗。陈留(今属河南)尉氏人。竹林七贤之一,是建安七子之一阮瑀的儿子。曾任步兵校尉,世称阮步兵。崇奉老庄之学,政治上则采谨慎避祸的态度。阮籍是“正始之音”的代表,著有《咏怀》、《大人先生传》等。 60篇诗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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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子

:

悠悠我祖,爰自陶唐。
邈焉虞宾,历世重光。
邈龙勤夏,豕韦翼商。
穆穆司徒,厥族以昌。

纷纷战国,漠漠衰周。
凤隐于林,幽人在丘。
逸虬绕云,奔鲸骇流。
天集有汉,眷予愍侯。

於赫愍侯,运当攀龙。
抚剑风迈,显兹武功。
书誓河山,启土开封。
亹亹丞相,允迪前踪。

浑浑长源,蔚蔚洪柯。
群川载导,众条载罗。
时有语默,运因隆寙。
在我中晋,业融长沙。

桓桓长沙,伊勋伊德。
天子畴我,专征南国。
功遂辞归,临宠不忒。
孰谓斯心,而近可得。

肃矣我祖,慎终如始。
直方二台,惠和千里。
於皇仁考,淡焉虚止。
寄迹风云,冥兹愠喜。

嗟余寡陋,瞻望弗及。
顾惭华鬓,负影只立。
三千之罪,无後为急。
我诚念哉,呱闻尔泣。

卜云嘉日,占亦良时。
名汝曰俨,字汝求思。
温恭朝夕,念兹在兹。
尚想孔伋,庶其企而!

厉夜生子,遽而求火。
凡百有心,奚特于我!
既见其生,实欲其可。
人亦有言,斯情无假。

日居月诸,渐免子孩。
福不虚至,祸亦易来。
夙兴夜寐,愿尔斯才。
尔之不才,亦已焉哉!

悠悠我祖,爰自陶唐。
我家祖先甚遥远,帝尧之世称陶唐。

邈焉虞宾,历世重光。
其后为臣宾于虞,历世不绝显荣光。

御龙勤夏,豕韦翼商。
御龙效力于夏世,豕韦亦曾辅佐商。

穆穆司徒,厥族以昌。
周世陶叔甚端庄,我祖由此得盛昌。

纷纷战国,漠漠衰周。
乱世纷纷属战国,衰颓冷落彼东周。

凤隐于林,幽人在丘。
凤凰隐没在林中,隐士幽居在山丘。

逸虬绕云,奔鲸骇流。
虬龙奔腾绕乌云,鲸鱼奔窜掀激流。

天集有汉,眷予愍侯。
上天成全立汉代,顾念我祖封愍侯。

於赫愍侯,运当攀龙。
赫赫愍侯声威扬,命中注定辅帝王。

抚剑风迈,显兹武功。
英勇威武仗剑行,屡立战功在疆场。

书誓河山,启土开封。
汉帝盟誓泽子孙,我祖受封甚荣光。

亹亹丞相,允迪前踪。
陶青勤勉任丞相,先人功业得弘扬。

浑浑长源,蔚蔚洪柯。
涛涛大河源头长,茂盛大树干粗壮。

群川载导,众条载罗。
群川支流共来源,众枝虽繁依树长。

时有语默,运因隆寙。
时运有显有隐没,起伏盛衰岂有常?

在我中晋,业融长沙。
在我东晋鼎盛日,长沙郡公业辉煌。

桓桓长沙,伊勋伊德。
威武英姿长沙公,功勋卓著道德崇。

天子畴我,专征南国。
天子赐爵永世袭,分掌军权司南征。

功遂辞归,临宠不忒。
功成不居愿辞归,心明无须恃荣宠。

孰谓斯心,而近可得。
谁说如此高尚心,近世能得再遭逢?

肃矣我祖,慎终如始。
我祖严肃且稳重。谨慎善始亦善终。

直方二台,惠和千里。
正直严明树楷模,恩惠遍郡似春风。

於皇仁考,淡焉虚止。
可赞先父仁慈心,恬淡无为不求名。

寄迹风云,冥兹愠喜。
暂时托身于仕途,不喜不怒得失同。

嗟余寡陋,瞻望弗及。
叹我寡闻学识浅,仰望前辈难企及。

顾惭华鬓,负影只立。
自顾华发心惭愧,孤身一人负影立。

三千之罪,无後为急。
刑罚罪过有三千,身后无儿数第一。

我诚念哉,呱闻尔泣。
我心为此甚忧虑,欣然听你叭叭啼。

卜云嘉日,占亦良时。
我子降生我占卜,皆曰吉日兼良时。

名汝曰俨,字汝求思。
为你取名叫做俨,为你取字叫求思。

温恭朝夕,念兹在兹。
温和恭敬朝夕处,名字含义须牢记。

尚想孔伋,庶其企而!
孔子贤孙名孔伋,愿你效法能企及。

厉夜生子,遽而求火。
癫病患者夜生子,急取灯火瞧仔细。

凡百有心,奚特于我!
凡百君子皆有心,并非唯独我自己。

既见其生,实欲其可。
既见我儿喜降生,实愿将来有出息。

人亦有言,斯情无假。
人们经常这样讲,此情真诚无假意。

日居月诸,渐免子孩。
日月如梭去匆匆,我儿渐渐会成长。

福不虚至,祸亦易来。
幸福不会凭空至,灾祸容易身边降。

夙兴夜寐,愿尔斯才。
早起晚睡须勤奋。愿你未来成栋梁。

尔之不才,亦已焉哉!
如你竟然不成才,休矣休矣我心枉。

参考资料:

1、 蔡文锦.陶渊明《命子》诗校正与注解[J].南京广播电视大学学报,2005,04.

悠悠我祖,爰(yuán)自陶唐。
爰:乃。陶唐:指帝尧。尧初居于陶丘(今山东定陶县),后迁居于唐(今河北唐县),因称陶唐氏。

(miǎo)焉虞(yú)宾,历世重光。
虞宾:指尧的后代。相传尧禅位给舜,尧的后代为宾于虞,因称虞宾。重光:谓家族的光荣相传不绝。

邈龙勤夏,豕(shǐ)韦翼商。
勤:服务,效劳。翼:辅佐。

穆穆司徒,厥(jué)族以昌。
穆穆:仪表美好,容止端庄恭敬。司徒:指周时陶叔。《左传定公四年》记周灭商以后,周公把殷余民七族分给周武王的弟弟康叔,陶氏为七族之一,陶叔为司徒。以上是叙述唐尧、虞舜、夏、商、周时,陶氏的光荣历史。

纷纷战国,漠漠衰周。
纷纷:骚乱的样子。漠漠:寂寞的样子。衰周:周朝的衰落时期,指东周末年。

凤隐于林,幽人在丘。
幽人:隐士。这两句是说,在战国和周朝未年,陶氏人才像凤凰隐蔽在山林一样,隐居山丘而不仕。

逸虬(qiú)绕云,奔鲸骇(hài)流。
逸虬绕云:奔腾的虬龙环绕着乌云。虬:传说中无角的龙。奔鲸骇流:惊奔的鲸鱼掀起巨浪激流。这两句形容战国、周末群雄战乱、狂暴纵横的乱世。

天集有汉,眷(juàn)予愍(mǐn)侯。
天集:上天成全。有汉:即汉朝。有:名词词头。眷:顾念,关心。愍侯:汉高祖时右司马愍侯陶舍。

(wū)赫愍侯,运当攀龙。
於赫:赞叹词。运:时运。攀龙:指追随帝王建功立业。旧时以龙喻天子。

抚剑风迈,显兹武功。
抚剑:持剑。风迈:乘风迈进,形容英勇威武。显兹武功:显扬了如此的武功。陶舍曾追随汉高祖刘邦击燕代,建立了武功。

书誓河山,启土开封。
书誓河山:指封爵盛典。《汉书》记汉高祖与功臣盟誓曰:“使黄河如带,泰山如砺,国以永宁,爰及苗裔。”启土开封:陶舍封地在开封(今属河南),称开封侯。启土:指分封土地。

(wěi)亹丞相,允迪前踪。
斖斖:勤勉不倦的样子。丞相:指陶舍之子陶青。《汉书·百官公卿表》记:孝景二年八月,邈史大夫陶青为丞相,七年六月免。允:诚然,确实。迪:追踪。这两句说陶青确实能继承父亲的功业。

浑浑长源,蔚(wèi)蔚洪柯。
浑浑:大水流动的样子。蔚蔚:草木茂盛的样子。洪柯:大树。这两句用涛涛的大河和茂盛的大树比喻陶氏祖先的兴盛。

群川载导,众条载罗。
载:开始。罗:罗列,布列。这两句用群川始导于长源、众枝条皆布列于洪柯,比喻陶氏家族的后代虽枝派分散,但都导源于鼻祖。

时有语默,运因隆寙(wā)
时:指时运。语默:代指出仕与隐逸。《周易·系辞》:“君子之道,或出或处,或语或默。”语,显露;默,隐没。隆:高起、兴盛。窊:低洼。隆窊:谓地势隆起和洼下,引申为起伏、高下,或盛衰、兴替。

在我中晋,业融长沙。
中晋:晋世之中,指东晋。融:光明昭著。长沙:指陶渊明的曾祖父陶侃。陶侃在晋明帝时因功封长沙郡公。

(huán)桓长沙,伊勋伊德。
桓桓:威武的样子。伊:语助词。

天子畴(chóu)我,专征南国。
畴:使相等。专:主掌。南国:南方诸侯之国。陶侃曾镇武昌;都督荆、湘、江等州军事;平定湘州刺史杜弢、广州刺史王机、交州梁硕的叛乱,进号征南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

功遂辞归,临宠不忒(tè)
遂:成。辞归:《晋书》本传载,陶侃逝世的前一年,曾上表逊位。临宠不忒:在荣宠面前不迷惑。忒:差错。

孰谓斯心,而近可得。
斯心:指“功遂辞归,临宠不忒”的思想境界。近:近世。这两句是说,像陶侃那样的思想境界,在近世是难以得到的。

肃矣我祖,慎终如始。
肃:庄重,严肃。慎终如始:谓谨慎从事,善始善终。

直方二台,惠和千里。
直:正直。方:法则。二台:指内台外台。

(wū)皇仁考,淡焉虚止。
於皇:赞叹词。皇:美,正。仁考:仁慈的先父。考,是对已死的父亲的称谓。淡焉虚止:即恬淡无为的意思。焉、止,皆语助词。

寄迹风云,冥兹愠(yùn)喜。
寄迹风云:暂时托身于仕途。古人常把做官叫作风云际会。冥兹愠喜:没有欢喜和恼怒的界限。即得官没有欢喜之情,失官亦无恼怒之色。

嗟余寡陋,瞻(zhān)望弗及。
嗟:感叹。寡陋:见闻狭窄,学识浅薄。瞻望弗及:谓不如前辈。

顾惭华鬓(bìn),负影只立。
华鬓:花白的头发。负影只立:只身单影,孤独一人。

三千之罪,无後为急。
三千之罪:《尚书》:“五刑之属三千。”意谓犯五刑罪的有三千种之多。无后为急:《孟子·离娄》:“孟子曰:‘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无后,即无子。急,指最重要的。

我诚念哉,呱(gū)闻尔泣。

呱:婴儿啼哭声。

(bǔ)云嘉日,占亦良时。
卜:占卜,古人用火的龟甲,视其裂纹作为吉凶的预兆。

名汝曰俨(yǎn),字汝求思。
俨:恭敬、庄重。古人的名与字多取相近的意义。

温恭朝夕,念兹在兹。
温恭:温和恭敬。念兹在兹:语出《左传·襄公二十一年》:“《夏书》曰:‘念兹在兹,释兹在兹。’”原指念念不忘于某一件事情,这里是诗人希望儿子要念念不忘自己名字的含义。

尚想孔伋(jí),庶其企而!
孔伋:字子思,孔子之孙。相传孔伋忠实地继承了孔子的儒学思想。陶俨字求思,含有向孔伋学习的意思。庶:庶几,表示希望之词。企:企及,赶上。而:语助词。

厉夜生子,遽(jù)而求火。
厉:同“疠”,患癞病的人。遽:急,骤然。

凡百有心,奚特于我!
凡百:概括之辞。。心:指对儿子的希冀之心。奚:古疑问词,何。特:独。

既见其生,实欲其可。
可:合宜,好。

人亦有言,斯情无假。
斯:此,这。

日居月诸,渐免子孩。
日居月诸:语出《诗经·邶风·日月》:“日居月诸,照临下土。”意思是说时光一天天地过去。居、诸,皆语助词。孩:幼儿。

福不虚至,祸亦易来。
“福不”二句:这是诗人告诫儿子应小心谨慎地处世,懂得幸福不会凭空而来,灾祸却容易招来。

(sù)兴夜寐,愿尔斯才。
夙兴夜寐:早起晚睡,形容勤奋不懈。愿尔斯才:希望你成才。

尔之不才,亦已焉哉!
亦已:也就罢了。焉哉:感叹词。

参考资料:

1、 蔡文锦.陶渊明《命子》诗校正与注解[J].南京广播电视大学学报,2005,04.

悠悠我祖,爰自陶唐。
邈焉虞宾,历世重光。
御龙勤夏,豕韦翼商。
穆穆司徒,厥族以昌。

纷纷战国,漠漠衰周。
凤隐于林,幽人在丘。
逸虬绕云,奔鲸骇流。
天集有汉,眷予愍侯。

於赫愍侯,运当攀龙。
抚剑风迈,显兹武功。
书誓河山,启土开封。
亹亹丞相,允迪前踪。

浑浑长源,蔚蔚洪柯。
群川载导,众条载罗。
时有语默,运因隆寙。
在我中晋,业融长沙。

桓桓长沙,伊勋伊德。
天子畴我,专征南国。
功遂辞归,临宠不忒。
孰谓斯心,而近可得。

肃矣我祖,慎终如始。
直方二台,惠和千里。
於皇仁考,淡焉虚止。
寄迹风云,冥兹愠喜。

嗟余寡陋,瞻望弗及。
顾惭华鬓,负影只立。
三千之罪,无後为急。
我诚念哉,呱闻尔泣。

卜云嘉日,占亦良时。
名汝曰俨,字汝求思。
温恭朝夕,念兹在兹。
尚想孔伋,庶其企而!

厉夜生子,遽而求火。
凡百有心,奚特于我!
既见其生,实欲其可。
人亦有言,斯情无假。

日居月诸,渐免子孩。
福不虚至,祸亦易来。
夙兴夜寐,愿尔斯才。
尔之不才,亦已焉哉!

  命子者,训子也。然而,从头到尾读者却没有感受到被“训”的压力,反而心中时时会涌起一股暖流,这就是诗人对其子的慈善和宽容。

  此诗讲述陶氏远祖始于尧,源远流长,根深叶茂,且累世盛德,辉光相承。因时运而有盛有衰,有高有低。在中晋之时,长沙公陶侃功业昭著。祖父一生谨慎、正直义方、仁爱和顺;先父性情淡泊,不因仕宦与否而愠喜;在感叹自己的无成以及两鬓花白而仍无子嗣时,儿子陶俨出生了。从诗人对陶俨生辰的占卜、命名取字中,表现了他对儿子寄予的无限希望。他告诫儿子说,祸福不会无缘无故到来,都是由人自己生成。望儿子能早起晚睡,勤奋刻苦,努力成才。这些无不是一个慈善父亲的殷殷希望。最后,诗人宽容地对其子陶俨说,如果按照以上所说的去做了,你还不能成才,亦无可奈何了。

  另外,先祖的“功遂辞归,临宠不忒”、“慎终如始。直方三台,惠和千里”以及“淡焉虚止”盛德风范,也深深影响着淡泊名利的陶渊明。诗人的远祖始自尧。尧之子丹朱,虞舜待之以宾礼,称为虞宾,累世盛德,辉光相承。先祖御龙氏任职于夏,而豕韦氏又辅佐于商。陶叔又使陶祖得以昌盛。战国纷争杂乱,周王室衰微寂寞。在乱世中,贤人若凤隐于林一样隐居不仕,陶氏亦不显;纵逸之虬龙蟠绕于云间,奔逸之鲸鱼惊起于水中,群雄竞起。皇天使汉成功,并眷顾愍侯陶舍。愍侯得到追随帝王建功立业的机缘。持剑如风超越,显示了愍侯武功的高强。高祖书写誓言分封诸侯,陶舍得以分土于开封。陶青果能蹈袭父踪,而为丞相。

  陶氏源远流长,根深叶茂,后代指派分散。时运有盛有衰,有高有低。中晋之时,长沙公陶侃功业昭着,不仅有功勋,而且有德行。天子酬陶侃,受命都督南国。祖父一生谨慎,其正直义方之德闻于朝中,而仁爱和顺之风广被千里。诗人先父性情淡泊,不因仕宦与否而愠喜。嗟叹自己孤陋寡闻,望祖先之项背而不可及。看到自己两鬓已经花白,而仍无子嗣,只有影子相伴,心感惭愧。在各种罪过中已无后为最大。诗人给他儿子起名为“陶俨”,希望他牢记为人要时时文和恭敬,并希望他能追慕孔汲。日月流逝,陶俨已渐长大。作者望陶俨早起晚睡,勤奋刻苦,努力成才。

  这首诗共十章,前六章历述陶氏先祖功德,以激励儿子继承祖辈光荣的家风;后四章旨在表达对儿子的殷切 希望和谆谆诫勉,希望他将来成为一个有作为的人。全诗言辞恳切,感情厚重,表现出诗人对儿子的希冀之切。

参考资料:

1、 黄茜.对《命子》的赏析[J].读者,2009,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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丙辰岁八月中于下潠田舍获

:
贫居依稼穑,戮力东林隈。
不言春作苦,常恐负所怀。
司田眷有秋,寄声与我谐。
饥者欢初饱,束带候鸣鸡。
扬楫越平湖,泛随清壑回。
郁郁荒山里,猿声闲且哀。
悲风爱静夜,林鸟喜晨开。
曰余作此来,三四星火颓。
姿年逝已老,其事未云乖。
遥谢荷蓧翁,聊得从君栖。

贫居依稼穑,戮力东林隈。
贫居糊口靠农务,尽力勤耕东林边。

不言春作苦,常恐负所怀。
春种苦辛不必讲,常恐辜负我心愿。

司田眷有秋,寄声与我谐。
田官关注秋收获,传语同我意相连。

饥者欢初饱,束带候鸣鸡。
经常挨饿的我,为吃了顿饱饭而非常高兴,早早起身束好衣带,等候天亮去秋收。

扬楫越平湖,泛随清壑回。
划动船桨渡平湖,山间清溪泛舟还。

郁郁荒山里,猿声闲且哀。
草木茂盛荒山里,猿啼悠缓声哀怨。

悲风爱静夜,林鸟喜晨开。
悲凉秋风夜呼啸,清晨林间鸟唱欢。

曰余作此来,三四星火颓。
我自归田务农来,至今已整十二年。

姿年逝已老,其事未云乖。
华年已逝人渐老,依旧耕耘在田间。

遥谢荷蓧翁,聊得从君栖。
遥遥致意荷蓧翁,姑且隐居为君伴。

参考资料:

1、 孟二冬.陶渊明集译注及研究.北京:昆仑出版社,2008:122-123

贫居依稼穑(sè),戮(lù)力东林隈(wēi)
下潠(xùn):地势低洼多水的地带,即诗中所说的“东林隈”。田舍:指田间简易的茅舍,可供临时休息、避雨之用。获:收获。依:依靠。稼穑:指农业劳动。稼是耕种,穑是收获。戮力:尽力。东林隈:指下潠田所在的地方。隈:山水等弯曲的地方;角落。

不言春作苦,常恐负所怀。
春作:春耕。负所怀:违背自己的愿望。

司田眷有秋,寄声与我谐。
司田:管农事的官,即田官。眷:顾念,关注。有秋:指秋收,收获。寄声:托人带口信。与我谐:同我的想法相一致。谐:和合。

饥者欢初饱,束带候鸣鸡。
饥者:渊明自称。初饱:刚刚能够吃上顿饱饭。

扬楫(jí)越平湖,泛随清壑(hè)回。
扬揖:举桨,即划船。泛:浮行,指泛舟。清壑:清澈的山间溪流。壑:山沟。

郁郁荒山里,猿声闲且哀。
郁郁:一作“嚼嚼(jiào,洁白貌)。形容草木茂盛的样子。闲且哀:悠缓而凄凉。

悲风爱静夜,林鸟喜晨开。
悲风:指凄厉的秋风。爱静夜:谓好在静夜中呼啸。晨开:指天明。

曰余作此来,三四星火颓。
曰:语助词,无意义。此:指农业劳动。三四星火颓:指经历了十二年。三四:即十二。星火:即火星。颓:下倾。每当夏历七月以后,火星的位置开始向西下倾。下倾十二次,即经历了十二年。

姿年逝已老,其事未云乖。
姿年:风姿年华,指青壮年。事:指农耕之事。云:语助词,无意义。乖:违背,违弃。

遥谢荷蓧(diào)翁,聊得从君栖。
蓧:除草用的竹编农具。聊:姑且。栖:居住,指隐居。

参考资料:

1、 孟二冬.陶渊明集译注及研究.北京:昆仑出版社,2008:122-123
贫居依稼穑,戮力东林隈。
不言春作苦,常恐负所怀。
司田眷有秋,寄声与我谐。
饥者欢初饱,束带候鸣鸡。
扬楫越平湖,泛随清壑回。
郁郁荒山里,猿声闲且哀。
悲风爱静夜,林鸟喜晨开。
曰余作此来,三四星火颓。
姿年逝已老,其事未云乖。
遥谢荷蓧翁,聊得从君栖。

  这首诗写诗人自己为了生活不辞辛苦“戮力东林隈”的劳动过程。当他看到丰收在望时,想起了自己已经渡过了十年艰苦的农耕生活,心情是自豪的。

  前六句是写见到下溪田丰收时的心情。“不言春作苦,常恐负所怀”,他的愿望和司田是一致的,这使他很觉得欣慰。看来这“寄声”与诗人的司田也是他的一位朋友。诗人在这里之所以提到这位任司田的朋友,是表示自己的农耕生活并没有脱离整个社会的生产活动,并且对社会生产有积极的意义。这是陶渊明农业社会理想和务实精神的表现。接下去就写诗人怎样鸡一叫就到荒山去劳作,从而领略了山中的晨景。“饥者欢初饱”,这是多么深切的生活体验,没有亲身尝过饥饿的味道,就不知这“欢视饱"是怎么回事。正是为了求得一饱,他才天不亮就去劳动:进山是随着山势和河谷的迂伺划船前进的。山里很荒凉;听得见猿的哀啼。凄凉的夜风随着残夜逝去了,鸟儿歌唱善迎接早晨的到来。这是一个多么寂静清冷的早晨他想到自己十年的农耕生活。十二年中他始终不渝地坚持着初衷,付出了自己大好的年华这时陶渊明已五十岁了,老之将至,他怎能不感慨万分。诗的最后一句就回答了这个问题,“遥谢荷榛翁,聊得从君栖”,致意古代隐居躬耕的先哲,我也在追随着您呢。诗人心目中有理想,有信念,有榜样,这就是他固穷守节,虽老死田野也终不反悔的原因。

  这首诗比前期的田园诗更真实地反映了陶渊明农耕生活的实际情形,同时也说明,陶渊明的务农,并不只是作了个样子而已。特别是在后期,他的生活越来越艰难了,饿肚子是常有的事,只有付出艰辛的劳动才能赖以生存。这时他的田园诗中纪实的成分就多了,而不象前期那样情趣盎然,那样富于浪漫谛克。可是他并不抱怨生活的艰辛,在述其艰苦之中仍然时时表现出对生活和对自然景物的热爱。

参考资料:

1、 李建 康金声.古代田园诗注析.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1989:27-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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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阁铭

:

  岩岩梁山,积石峨峨。远属荆衡,近缀岷嶓。南通邛僰,北达褒斜。狭过彭碣,高逾嵩华。

  惟蜀之门,作固作镇。是曰剑阁,壁立千仞。穷地之险,极路之峻。世浊则逆,道清斯顺。闭由往汉,开自有晋。

  秦得百二,并吞诸侯。齐得十二,田生献筹。矧兹狭隘,土之外区。一人荷戟,万夫趑趄。形胜之地,匪亲勿居。

  昔在武侯,中流而喜。山河之固,见屈吴起。兴实在德,险亦难恃。洞庭孟门,二国不祀。自古迄今,天命匪易。凭阻作昏,鲜不败绩。公孙既灭,刘氏衔璧。覆车之轨,无或重迹。勒铭山阿,敢告梁益。

  岩岩梁山,积石峨峨。远属荆衡,近缀岷嶓。南通邛僰,北达褒斜。狭过彭碣,高逾嵩华。
  那远远的梁山,堆积着高高的石块。向远处可以连接到荆山、衡山,近处缀连着岷山、嶓冢山。向南可以通到邛僰之地,向北可以达到褒斜道。(这个地方)比彭门都狭窄,比嵩山、华山都要高。

  惟蜀之门,作固作镇。是曰剑阁,壁立千仞。穷地之险,极路之峻。世浊则逆,道清斯顺。闭由往汉,开自有晋。
  这就是蜀地的门户啊,坚固又作为此地的主山。这个地方就叫做剑阁,悬崖有千仞之高。地形已险到了极端,道路也高峻到了极端。天下混乱它就叛逆,天下太平它就归顺。(它)从已经过去了的汉朝开始关闭,到了晋朝才重新开放。
 
  秦得百二,并吞诸侯。齐得十二,田生献筹。矧兹狭隘,土之外区。一人荷戟,万夫趑趄。形胜之地,匪亲勿居。
  秦朝得到了120座雄关,得以兼并诸侯;齐国得到了12座雄关,田生才得以献出筹略。况且这种关口,是国土的边缘。一个人在此防守,千万人马都踌躇不前。地形如此的地方,不是亲信可千万不能派他坚守此地!

  昔在武侯,中流而喜。山河之固,见屈吴起。兴实在德,险亦难恃。洞庭孟门,二国不祀。自古迄今,天命匪易。凭阻作昏,鲜不败绩。公孙既灭,刘氏衔璧。覆车之轨,无或重迹。勒铭山阿,敢告梁益。 
  当年魏武侯泛舟游于西河,赞叹河山险固而喜形于色,被吴起批评。国家的兴盛实际上在于德行,(无德的话,)险地也难稳据。那据有洞庭的楚国和据有孟门的晋国,早已没有后人祭祀。从古至今,上天的规律是不会改变的。凭着险阻昏庸地统治,很少有不败的。公孙述已经被灭,刘家也已投降。这些已倾覆的车子的轨迹,是不可以再行走的。(我今天)把这篇铭刻在这山凹处,就是为了告诫四川的老百姓的。

  岩岩梁山,积石峨(é)峨。远属(zhǔ)(jīng)衡,近缀(zhuì)(mín)(bō)。远通邛(qióng)(bó),北达褒斜。狭过彭碣(jié),高逾嵩(sōng)华。
  岩岩:高耸的样子。梁山:指梁州(治今陕西汉中)境内的山。峨峨:高高的样子。属:连接。荆衡:指荆山(位于今湖北省远漳县境)与衡山(位于今湖远省衡阳市境),代指两湖地区。岷嶓:指岷山(位于今四川省西北部)与嶓冢山(位于今甘肃省天水市与甘肃省礼县之间)邛僰:邛,古国名,位于今四川省邛崃市一带;僰,本为西远少数民族名,后引为地名,大致位于今四川省宜宾市一带。褒斜:指褒斜道,位于今陕西省秦岭山区,远起褒谷口(今陕西省褒城县附近),北至斜谷口(今陕西省眉县斜峪关口)。彭碣:约位于今四川省都江堰市一带。嵩华:指嵩山(位于今河远省登封市境)与华山(位于今陕西省华阴县境)。

  惟蜀之门,作固作镇。是曰剑阁,壁立千仞。穷地之险,极路之峻。世浊则逆,道清斯顺。闭由往汉,开自有晋。
  固:坚固的地方。镇:一方主山。仞:长度单位,古代以七尺或八尺为一仞。有:用作朝代名前,无实意。
 
  秦得百二,并吞诸侯。齐得十二,田生献筹。矧(shěn)兹狭隘(ài),土之外区。一人荷戟,万夫趑(zī)(jū)。形胜之地,匪亲勿居。
  田生:疑为《史记》载田生。矧:况且。狭隘:狭窄的地方,多指山口。土:国土。外区:边缘地带。荷:拿着。戟:古代兵器。趑趄:踌躇不前的样子。匪:同“非”,不是。

  昔在武侯,中流而喜。山河之固,见屈吴起。兴实在德,险亦难恃。洞庭孟门,二国不祀。自古迄(qì)今,天命匪易。凭阻作昏,鲜不败绩。公孙既灭,刘氏衔(xián)璧。覆车之轨,无或重迹。勒铭山阿,敢告梁益。 
  武侯:指魏武侯(?—前370年):姬姓,魏氏,名击。战国初期魏国国君与中原霸主。魏文侯之子,前395年—前370年在位。吴起:是国初期著名的政治改革家,卓越的军事家、统帅、军事改革家。洞庭:湖名,位于今湖远省北部,此处代指楚国。孟门:位于今山西省柳林县,代指晋国。阻:险阻。昏:昏暗的统治。公孙:指公孙述。公孙述(?-36) ,字子阳,扶风茂陵(今陕西兴平县)人。刘氏:指蜀汉政权。衔璧:指诸侯投降。勒:刻。山阿:山坳处。梁益:梁,指梁州,三国时置,治今陕西省汉中市。益,指益州,西汉置,治今四川省成都市。此处指代四川地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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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云

:

停云,思亲友也。罇湛新醪,园列初荣,愿言不从,叹息弥襟。

霭霭停云,濛濛时雨。
八表同昏,平路伊阻。
静寄东轩,春醪独抚。
良朋悠邈,搔首延伫。

停云霭霭,时雨濛濛。
八表同昏,平陆成江。
有酒有酒,闲饮东窗。
愿言怀人,舟车靡从。

东园之树,枝条载荣。
竞用新好,以怡余情。
人亦有言:日月于征。
安得促席,说彼平生。

翩翩飞鸟,息我庭柯。
敛翮闲止,好声相和。
岂无他人,念子实多。
愿言不获,抱恨如何!

停云,思亲友也。罇湛新醪,园列初荣,愿言不从,叹息弥襟。
《停云》这首诗,是为思念亲友而作。酒樽里盛满了澄清的新酒,后园内排列着初绽的鲜花,可是我美好的愿望不能实现,叹息无奈,忧愁充满我的胸怀。

霭霭停云,濛濛时雨。
阴云密密布空中,春雨绵绵意迷蒙。

八表同昏,平路伊阻。
举目四顾昏沉色,路途阻断水纵横。

静寄东轩,春醪独抚。
东轩寂寞独自坐,春酒一杯还自奉。

良朋悠邈,搔首延伫。
良朋好友在远方,翘首久候心落空。

停云霭霭,时雨濛濛。
空中阴云聚不散,春雨迷蒙似云烟。

八表同昏,平陆成江。
举目四顾昏沉色,水阻途断客不前。

有酒有酒,闲饮东窗。
幸赖家中有新酒,自饮东窗聊慰闲。

愿言怀人,舟车靡从。
思念好友在远方,舟车不通难相见。

东园之树,枝条载荣。
东园之内树成行,枝繁叶茂花纷芳。

竞用新好,以怡余情。
春树春花展新姿,使我神情顿清朗。

人亦有言:日月于征。
平时常听人们言,日月如梭走时光。

安得促席,说彼平生。
安得好友促膝谈,共诉平生情意长。

翩翩飞鸟,息我庭柯。
鸟儿轻轻展翅飞,落我庭前树梢头。

敛翮闲止,好声相和。
收敛翅膀悠闲态,呜声婉转相唱酬。

岂无他人,念子实多。
世上岂无他人伴,与君情意实难丢。

愿言不获,抱恨如何!
思念良朋不得见,无可奈何恨悠悠。

参考资料:

1、 袁行霈.中国文学作品选注(第二卷).北京:中华书局,2011:922、 郭维森 包景诚.陶渊明集全译.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92:1-4

停云,思亲友也。罇(zūn)(zhàn)新醪(láo),园列初荣,愿言不从,叹息弥(mí)襟。
停云:凝聚不散的云。罇:同“樽”,酒杯。湛:没,有盈满之意。醪:汁滓混合的酒,即浊酒,今称甜酒或醒糟。这一句说酒罇之中斟满新酿之醪。列:排列。初荣:新开的花。愿:思念。言:语助词,无意义。从:顺。不从:不顺心,不如愿。弥:满。襟:指胸怀。

(ǎi)霭停云,濛(méng)濛时雨。
霭霭:云密集貌。濛濛:微雨绵绵的样子。时雨:季节雨。这里指春雨。

八表同昏,平路伊阻。
八表:八方以外极远的地方。泛指天地之间。伊:语助词。阻:阻塞不通。

静寄东轩,春醪(láo)独抚。
寄:居处(chū),托身。轩:有窗槛的长廊或小室。抚:持。

良朋悠邈(miǎo),搔(sāo)首延伫(zhù)
悠邈:遥远。搔首:用手搔头,形容等待良朋的焦急情状。延伫:长时间地站立等待。

停云霭霭,时雨濛濛。

八表同昏,平陆成江。
平陆:平地。

有酒有酒,闲饮东窗。

愿言怀人,舟车靡(mǐ)从。
靡:无,不能。

东园之树,枝条载荣。
载:始。荣:茂盛。

竞用新好,以怡余情。
新好:新的美好景色,指春树。
怡:一作“招”。

人亦有言:日月于征。
于:语助词。征:行,这里指时光流逝。

安得促席,说彼平生。
促席:彼此坐得很近。促:迫近。席:坐席。
说:同“悦”。彼:语助词。平生:平时,这里指平生的志趣、素志。

(piān)翩飞鸟,息我庭柯(kē)
翩翩:形容飞鸟轻快飞舞的样子。柯:树枝。

敛翮(hé)闲止,好声相和(hè)
翮:鸟的翅膀。敛翩:收敛翅膀。止:停留。相和:互相唱和。

岂无他人,念子实多。
子:您,古代男子的尊称,这里指朋友。

愿言不获,抱恨如何!
如何:意为无可奈何。

参考资料:

1、 袁行霈.中国文学作品选注(第二卷).北京:中华书局,2011:922、 郭维森 包景诚.陶渊明集全译.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92:1-4

停云,思亲友也。罇湛新醪,园列初荣,愿言不从,叹息弥襟。

霭霭停云,濛濛时雨。
八表同昏,平路伊阻。
静寄东轩,春醪独抚。
良朋悠邈,搔首延伫。

停云霭霭,时雨濛濛。
八表同昏,平陆成江。
有酒有酒,闲饮东窗。
愿言怀人,舟车靡从。

东园之树,枝条载荣。
竞用新好,以怡余情。
人亦有言:日月于征。
安得促席,说彼平生。

翩翩飞鸟,息我庭柯。
敛翮闲止,好声相和。
岂无他人,念子实多。
愿言不获,抱恨如何!

  此诗从首句中摘取二字为题,题目与诗的内容无关。这首诗的内容,就是序中所说“思亲友也”。诗中运用比兴的手法和复沓的章法,通过对自然环境的烘托描写,和不能与好友饮酒畅谈的感慨,充分抒发了诗人对好友的深切思念之情。

  诗歌全篇贯穿了陶渊明因不能和友人共享美好的抱恨之意,这充分表现了诗人对友人的一片热肠,和希望与友人共享美好的深情。无论是“良朋悠邈,搔首延儜”的烦急,还是“愿言怀人,舟车靡从”的无奈,无论是“安得促席,说彼平生”的愿望,还是 “岂无他人,念子寔多”的担忧,无不尽显诗人的火热心肠和深情厚意。

  正因为对友人的一片热肠和一往情深,而使诗人陷入寂寞孤独:“竞用新好,以怡余情。”—— 始发新芽的东园之树,都竞相用发着嫩芽的枝叶让我快慰,这正是因寂寞孤独而生幻觉,或聊以自慰。因为寂寞孤独,诗人才羡慕那“翩翩飞鸟”的“好声相和”,而益发“抱恨”了。

  诗中“八表同昏”等诗句,表面看是写天气,而用夏天雷雨前或冬天雪前的景象来形容春季的天色,似乎形容过量,显然,这里是暗喻国政时局被封建贵族、军阀争夺中央政权而搞得天昏地暗,暗寓着诗人关怀世难的忧心。

参考资料:

1、 郭维森 包景诚.陶渊明集全译.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9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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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山海经十三首·其二

:
玉台凌霞秀,王母怡妙颜。
天地共俱生,不知几何年。
灵化无穷已,馆宇非一山。
高酣发新谣,宁效俗中言!

玉台凌霞秀,王母怡妙颜。
玉台灵秀出云霞,王母安适美容颜。

天地共俱生,不知几何年。
天地与之共俱生,不知岁月几多年。

灵化无穷已,馆宇非一山。
神灵变化无穷尽,仙馆很多非一山。

高酣发新谣,宁效俗中言!
高会酣饮唱新谣,哪像世俗凡语言!

参考资料:

1、 郭维森 包景诚.陶渊明集全译.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92:238-255

玉台凌(líng)霞秀,王母怡妙颜。
玉台:玉山上的瑶台,即西王母的居处。凌霞:高出云霞之上。秀:灵秀,秀美。怡:安适愉快,和悦。妙颜:容颜美妙。

天地共俱生,不知几何年。
天地共俱生:谓王母与天地同生。几何年:多少岁。

灵化无穷已,馆宇非一山。
灵化:神灵变化。无穷已:没有穷尽。

高酣(hān)发新谣,宁效俗中言!

参考资料:

1、 郭维森 包景诚.陶渊明集全译.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92:238-2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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