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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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关车之舝兮,思娈季女逝兮。匪饥匪渴,德音来括。虽无好友?式燕且喜。
依彼平林,有集维鷮。辰彼硕女,令德来教。式燕且誉,好尔无射。
虽无旨酒?式饮庶几。虽无嘉肴?式食庶几。虽无德与女?式歌且舞?
陟彼高冈,析其柞薪。析其柞薪,其叶湑兮。鲜我觏尔,我心写兮。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四牡騑騑,六辔如琴。觏尔新婚,以慰我心。

间关车之舝兮,思娈季女逝兮。匪饥匪渴,德音来括。虽无好友?式燕且喜。
车轮转动车辖响,妩媚少女要出阁。不再饥渴慰我心,有德淑女来会合。虽然没有好朋友,宴饮相庆自快乐。

依彼平林,有集维鷮。辰彼硕女,令德来教。式燕且誉,好尔无射。
丛林茂密满平野,长尾锦鸡栖树上。那位女娃健又美,德行良好有教养。宴饮相庆真愉悦,爱意不绝情绵长。

虽无旨酒?式饮庶几。虽无嘉肴?式食庶几。虽无德与女?式歌且舞?
虽然没有那好酒,但愿你能喝一盏。虽然没有那好菜,但愿你能吃一点。虽然德行难配你,且来欢歌舞翩跹。

陟彼高冈,析其柞薪。析其柞薪,其叶湑兮。鲜我觏尔,我心写兮。
登上高高那山冈,柞枝劈来当柴烧。柞枝劈来当柴烧,柞叶茂盛满树梢。此时我能接到你,心中烦恼全消掉。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四牡騑騑,六辔如琴。觏尔新婚,以慰我心。
巍峨高山要仰视,平坦大道能纵驰。驾起四马快快行,挽缰如调琴弦丝。今遇新婚好娘子,满怀欣慰称美事。

间关车之舝(xiá)兮,思娈(luán)季女逝兮。匪饥匪渴,德音来括。虽无好友?式燕且喜。
间关:车行时发出的声响。舝:同“辖”,车轴头的铁键。娈:妩媚可爱。季女:少女。逝:往,指出嫁。饥、渴:《诗经》多以饥渴隐喻男女性事。括:犹“佸”,会合。式:发语词。燕:通“宴”,宴饮。

依彼平林,有集维鷮(jiāo)。辰彼硕女,令德来教。式燕且誉,好尔无射(yì)
依:茂盛的样子。鷮:长尾野鸡。辰:通“珍”,美好。或训为善,亦通。誉:通“豫”,安乐。无射:不厌。亦可作“无斁”。

虽无旨酒?式饮庶几。虽无嘉肴(yáo)?式食庶(shù)几。虽无德与女?式歌且舞?
庶几:此犹言“一些”。

陟彼高冈,析其柞(zuò)(xīn)。析其柞薪,其叶湑(xǔ)兮。鲜我觏(gòu)尔,我心写兮。
湑:茂盛。鲜:犹“斯”,此时。觏:遇合。写:通“泻”,宣泄,指欢悦、舒畅。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四牡騑(fēi)騑,六辔(pèi)如琴。觏(gòu)尔新婚,以慰我心。
景行:大路。騑騑:马行不止貌。

间关车之舝兮,思娈季女逝兮。匪饥匪渴,德音来括。虽无好友?式燕且喜。
依彼平林,有集维鷮。辰彼硕女,令德来教。式燕且誉,好尔无射。
虽无旨酒?式饮庶几。虽无嘉肴?式食庶几。虽无德与女?式歌且舞?
陟彼高冈,析其柞薪。析其柞薪,其叶湑兮。鲜我觏尔,我心写兮。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四牡騑騑,六辔如琴。觏尔新婚,以慰我心。

  这首诗的主题,影响较大者有二说。《毛诗序》云:“《车舝》,大夫刺幽王也。褒姒嫉妒,无道并进,谗巧败国,德泽不加于民。周人思得贤女以配君子,故作是诗也。”邹肇敏驳之云:“思得娈女以间其宠,则是张仪倾郑袖,陈平绐阏氏之计耳。以嬖易嬖,其何能淑?且赋《白华》者安在?岂真以不贤见黜?诗不讽王复故后,而讽以别选新昏,无论艳妻骄扇,宠不再移,其为倍义而伤教,亦已甚矣。”(姚际恒《诗经通义》引)邹氏的批评可谓激切有力。但自《楚茨》到此篇共十篇,《诗序》皆以为刺幽王,恐怕也是有所本的。《诗序》之意,不过以为此篇亦《关雎》歌后妃之德之类,为借古讽今之作。邹氏抓住“周人思得贤女以配君子”一句大作文章,也非通达之论。朱熹《诗集传》则说:“此宴乐新昏之诗。”方玉润《诗经原始》以道学家之眼光,驳朱熹之说曰:“夫乐新昏,则德音燕誉无非贤淑,而高山景行,亦属闺门。试思女子无仪是式,而何德音之可誉?闺门以贞静是修,更何仰止之堪思?”方氏以当时的价值观规范数千年前人们的思想感情,故扞格难入。诚哉,知人论世之难也。然则朱熹之说,确为不刊之论,所以今人多从之。

  全诗五章,皆以男子的口吻写娶妻途中的喜乐及对佳偶的思慕之情。首章写娶妻启程。诗从娶亲的车声中开始。随着“间关”的车声,朝思暮想的少女就出嫁了。这其中流露出诗人积蓄已久的欣喜若狂之情。然而诗人又天真地声明:“匪饥匪渴,德音来括。”高兴的原因绝非因为性爱的饥渴即将满足,而是对女子美德的崇慕,真可谓好德胜于好色了。这当然是恋人“此地无银三百两”而已,所以下文又禁不住一往情深地说:“虽无好友,式燕且喜。”次章写婚车越过平林。由林莽中成双成对的野鸡,想到了车中的“硕女”,再加上她美好的教养和品德,更使诗人情怀激荡,信誓旦旦:“式燕且誉,好尔无射”,我爱你终生不渝!第三章继续是男子对女子情真意切的倾诉:我家虽没有美酒佳肴,我也没有崇高的品德,但却有一颗与你相亲相爱的心。这些朴实无华的语言,冲口而出,感人至深。第四章写婚车进入高山。这里有茂盛的柞树。“陟彼高冈,析其柞薪。析其柞薪,其叶湑兮。”“析薪如之何?匪斧不克;取妻如之何?匪媒不得”,这是当时的谚语,所以诗人由“析薪”想到了娶妻。而柔嫩鲜艳的绿叶,是美丽可爱新妇的最好比喻;由《七月》“桑之未落,其叶沃若”一句,可以确信“其叶湑兮”是写新妇的光彩照人的。这里诗人融咏物与比兴为一体,巧妙地表现了对新妇的喜爱。最后两句更是直抒情怀:“鲜我觏尔,我心写兮。”意思是说:今天和你结为伴侣,我心里真是舒服极了。尾章写婚车越过高山,进入大路。诗人仰望高山,远眺大路,面对佳偶,情满胸怀,诗句自肺腑流出:“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这是叙事、写景,但更多的则是比喻。新妇那美丽的形体和坚贞的德行,正像高山大路一样令人敬仰和向往。诗句意蕴丰厚,气宇轩昂,因而成为表达一种仰慕之情的最好意象,遂成千古名句。接下两句“四牡騑騑,六辔如琴“,不仅与首章“间关”二句相呼应,形成回环之势,而且那如琴弦的六辔更是包含着诗人对婚后美好和谐生活的丰富想像。最后两句,又直抒胸臆,情结全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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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及注释

译文
  车轮转动车辖响,妩媚少女要出阁。不再饥渴慰我心,有德淑女来会合。虽然没有好朋友宴饮相庆自快乐。
  丛林茂密满平野,长尾锦鸡栖树上。那位女娃健又美,德行良好有教养。宴饮相庆真愉悦,爱意不绝情绵长。
  虽然没有那好酒,但愿你能喝一盏。虽然没有那好菜,但愿你能吃一点。虽然德行难配你,且来欢歌舞翩跹。
  登上高高那山冈,柞枝劈来当柴烧。柞枝劈来当柴烧,柞叶茂盛满树梢。此时我能接到你,心中烦恼全消掉。
  巍峨高山要仰视,平坦大道能纵驰。驾起四马快快行,挽缰如调琴弦丝。今遇新婚好娘子,满怀欣慰称美事。

注释
间关:车行时发出的声响。舝(xiá):同“辖”,车轴头的铁键。
娈:妩媚可爱。季女:少女。逝:往,指出嫁。
饥、渴:《诗经》多以饥渴隐喻女性事。
括:犹“佸”,会合。⑸式:发语词。燕:通“宴”,宴饮。
.依:茂盛的样子。
鷮(jiāo):长尾野鸡。
辰:通“珍”,美好。或训为善,亦通。
誉:通“豫”,安乐。
无射(yì):不厌。亦可作“无斁”。
庶几:此犹言“一些”。
湑(xǔ):茂盛。
鲜:犹“斯”,此时。觏(gòu):遇合。
写:通“泻”,宣泄,指欢悦、舒畅。
景行:大路。
騑(fēi)騑:马行不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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鉴赏

  这首诗的主题,影响较大者有二说。《毛诗序》云:“《车舝》,大夫刺幽也。褒姒嫉妒,无道并进,谗巧败国,德泽不加于民。周人思得贤女以配君子,故作是诗也。”邹肇敏驳之云:“思得娈女以间其宠,则是张仪倾郑袖,陈平绐阏氏之计耳。以嬖易嬖,其能淑?且赋《白华》者安在?岂真以不贤见黜?诗不讽王复故后,而讽以别选新昏,无论艳妻骄扇,宠不再移,其为倍义而伤教,亦已甚矣。”(姚际恒《诗经通义》引)邹氏批评可谓激切有力。但自《楚茨》到此篇共十篇,《诗序》皆以为刺幽王,恐怕也是有所本的。《诗序》之意,不过以为此篇亦《关雎》歌后妃之德之类,为借古讽今之作。邹氏抓住“周人思得贤女以配君子”一句大作文章,也非通达之论。朱熹《诗集传》则说:“此宴乐新昏之诗。”方玉润《诗经原始》以道学家之眼光,驳朱熹之说曰:“夫乐新昏,则德音燕誉无非贤淑,而高山景行,亦属闺门。试思女子无仪是式,而何德音之可誉?闺门以贞静是修,更何仰止之堪思?”方氏以当时的价值观规范数千年前人们的思想感情,故扞格难入。诚哉,知人论世之难也。然则朱熹之说,确为不刊之论,所以今人多从之。

  全诗五章,皆以男子的口吻写娶妻途中的喜乐及对佳偶的思慕之情。首章写娶妻启程。诗从娶亲的车声中开始。随着“间关”的车声,朝思暮想的少女就出嫁了。这其中流露出诗人积蓄已久的欣喜若狂之情。然而诗人又天真地声明:“匪饥匪渴,德音来括。”高兴的原因绝非因为性爱的饥渴即将满足,而是对女子美德的崇慕,真可谓好德胜于好色了。这当然是恋人此地无银三百两”而已,所以下文又禁不住一往情深地说:“虽无好友,式燕且喜。”次章写婚车越过平林。由林莽中成双成对的野鸡,想到了车中的“硕女”,再加上她美好的教养和品德,更使诗人情怀激荡,信誓旦旦:“式燕且誉,好尔无射”,我爱你终生不渝!第三章继续是男子对女子情真意切的倾诉:我家虽没有美酒佳肴,我也没有崇高的品德,但却有一颗与你相亲相爱的心。这些朴实无华的语言,冲口而出,感人至深。第四章写婚车进入高山。这里有茂盛的柞树。“陟彼高冈,析其柞薪。析其柞薪,其叶湑兮。”“析薪如之何?匪斧不克;取妻如之何?匪媒不得”,这是当时的谚语,所以诗人由“析薪”想到了娶妻。而柔嫩鲜艳的绿叶,是美丽可爱新妇的最好比喻;由《七月》“桑之未落,其叶沃若”一句,可以确信“其叶湑兮”是写新妇的光彩照人的。这里诗人融咏物与比兴为一体,巧妙地表现了对新妇的喜爱。最后两句更是直抒情怀:“鲜我觏尔,我心写兮。”意思是说:今天和你结为伴侣,我心里真是舒服极了。尾章写婚车越过高山,进入大路。诗人仰望高山,远眺大路,面对佳偶,情满胸怀,诗句自肺腑流出:“高山仰止,景行行止.html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这是叙事写景,但更多的则是比喻。新妇那美丽的形体和坚贞的德行,正像高山大路一样令人敬仰和向往。诗句意蕴丰厚,气宇轩昂,因而成为表达一种仰慕之情的最好意象,遂成千古名句。接下两句“四牡騑騑,六辔如琴“,不仅与首章“间关”二句相呼应,形成回环之势,而且那如琴弦的六辔更是包含着诗人对婚后美好和谐生活的丰富想像。最后两句,又直抒胸臆,情结全篇。

  这首诗在艺术上的主要特色,首先是结构上的跌宕。方玉润说:“前后两章实赋,一往迎,一归来。二、四两章皆写思慕之怀,却用兴体。中间忽易流利之笔,三层反跌作势,全诗章法皆灵。”(同上)其次是抒情手法的多样,或直诉情怀,一泻方快;或以景写情,亦景亦情;或比兴烘托,意境全出。总之,它是《雅》诗中优秀的抒情诗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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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栾盈出奔楚。宣子杀羊舌虎,囚叔向。人谓叔向曰:“子离于罪,其为不知乎?”叔向曰:“与其死亡若何?诗曰:‘优哉游哉,聊以卒岁。’知也。”

  乐王鲋见叔向曰:“吾为子请。”叔向弗应,出不拜。其人皆咎叔向。叔向曰:“必祁大夫。”室老闻之曰:“乐王鲋言于君无不行,求赦吾子,吾子不许;祁大夫所不能也,而曰必由之。何也?”叔向曰:“乐王鲋从君者也,何能行?祁大夫外举不弃仇,内举不失亲,其独遗我乎?诗曰:‘有觉德行,四国顺之。’夫子,觉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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伐柯

:
伐柯如何?匪斧不克。取妻如何?匪媒不得。
伐柯伐柯,其则不远。我觏之子,笾豆有践。

伐柯如何?匪斧不克。取妻如何?匪媒不得。
怎么砍伐斧子柄?没有斧子砍不成。怎么迎娶那妻子?没有媒人娶不成。

伐柯伐柯,其则不远。我觏之子,笾豆有践。
砍斧柄啊砍斧柄,这个规则在近前。要想见那姑娘面,摆好食具设酒宴。

参考资料:

1、 姜亮夫 等.先秦诗鉴赏辞典.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98:310-3112、 宋建华.人类知识文化精华(第1辑).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2007:122-124

伐柯(kē)如何?匪斧不克。取妻如何?匪媒不得。
伐柯:砍取做斧柄的木料。《说文解字》:柯,斧柄也;伐,击也,从人,持戈。匪:同“非”。克:能。取:通“娶”。

伐柯伐柯,其则不远。我觏(gòu)之子,笾(biān)豆有践(jiàn)
则:原则、方法。此处指按一定方法才能砍伐到斧子柄。觏:通“遘”,遇见。笾豆有践:在古时家庭或社会举办盛大喜庆活动时,用笾豆等器皿,放满食品,整齐地排列于活动场所,叫做笾豆有践。此处指迎亲礼仪有条不紊。笾,竹编礼器,盛果脯用。豆,木制、金属制或陶制的器皿,盛放腌制食物、酱类。

参考资料:

1、 姜亮夫 等.先秦诗鉴赏辞典.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98:310-3112、 宋建华.人类知识文化精华(第1辑).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2007:122-124
伐柯如何?匪斧不克。取妻如何?匪媒不得。
伐柯伐柯,其则不远。我觏之子,笾豆有践。

  《国风·豳风·伐柯》是首男子新婚燕尔时所唱的歌,描述了他婚姻的美满。首章明白告诉读者:媒妁是使两人好合的人。男女双方的结合,要有媒人从中料理,婚姻才得以成功。作者说得斩钉截铁,不容置疑,其道理就像做个斧柄那样简单明白,兴中有比,比喻浅显易懂。

  诗的第二章赞美了新婚的妻子,但奇怪的是,一不赞其年轻貌美,二不言其和顺温柔,独独说“笾豆有践”,赞赏其善于料理祭祀宴飨事宜。这是很值得注意的。

  “我觏之子,笾豆有践”,男子很兴奋地看到,他的新婚妻子料理宴席祭祀有经验。封建社会里,娶妻是以祖宗“血食”、延绵家族为目的,因而理想的女人不是貌美、健康,能生儿育女,而是能够辅佐宴飨祭祀。“椒聊之实,蕃衍盈升。”“椒聊之实,蕃衍盈掬。”(《国风·唐风·椒聊》)暗示这位女子的外貌,是一个多子多孙的美女子。

  诗中的男主人公满心欢喜因为娶这样的女子为妻。他郑重提出“笾豆有践”这一点并因此而满心欢喜,宣布其婚姻的美满。认为只有懂得笾豆之事,才真正“宜其室家”。这些都从侧面反映出了封建的伦理观念、宗法观念已经渗透到婚姻生活中,成为衡量爱情是否美满的准则了。

  此诗从语义上分析,有两重意义,一是文本的表层语义,二是作为引申隐喻的深层语义。

  从文本语义来说,《伐柯》以砍伐一支合适的斧头柄子作比喻,说男子找一个心目中的妻子,如斧头找一支合适的柄子一般,要有一定的方法程序,也要有媒人、迎亲礼等基本的安排。男子心中的得意,情绪的兴奋,都凝聚在这首自得自悦的欢歌中。在古代诗歌中,常以谐音示意。“斧”字谐“夫”字,柄子配斧头,喻妻子配丈夫。诗中所说“匪媒不得”“笾豆有践”,也是具体地写出古时娶妻的过程:媒人两家介绍牵线,最后双方同意,办了隆重的迎亲礼仪,妻子过门来。这是中国古代喜庆民俗的场景,也表示中国人对婚姻大事的严肃重视。

  从引伸隐喻义来说,重点落在“伐柯伐柯,其则不远”这两句诗上。此处的伐柯,已经不是丈夫找妻子那样狭义的比喻,而是广义地比喻两种事物的协调关系:砍伐树枝做斧头柄,有斧与柄的协调关系;做其他事情,也有两方面的协调关系。要协调两方面的关系做到好的柄子配上好的斧头,那就不能背离基本的原则方法(“其则不远”)。如果砍下的枝条歪七扭八,过粗或过细,都不能插进斧头眼中,成为适手的斧柄。砍取斧柄,要有一定的要求、原则、方法。那么,协调一件事物或一种活动的双方,也要有一定的要求、原则、方法。从具象的斧与柄的关系,上升到抽象的一体两面的关系,这个比喻就有了广泛的意蕴,启示了一个事物发展的共同规律:按一定原则才能协调。后人常用“伐柯伐柯,其则不远”,来表示有原则的协调关系,来引指社会政治、经济、文化的活动,就是从广义的比喻性来理解这两句诗的。

  这首诗还蕴含着深刻的辩证思想:一方面强调“匪斧不克”、“匪媒不得”,因为运动变化需要一个中介,所谓“自内出者无匹不行”,或如阳明子所言“天下未有不履其事而能造其理者”。另一方面又主张不能心外求理,“伐柯伐柯,其则不远”,运动变化的根源在于自身,外面的中介只是“应”,“感”才是运动变化的主宰,或云“自外至者无主不止”。整首诗是在阐述《易传》“无平不陂,无往不复”的道理,前半部分说“无平不陂”,后半部分说“无往不复”。

  此诗歌者采取了设问的方式,从最浅显的比喻入手,言简意赅,形象鲜明,把娶妻必须行媒的道理说得很明确、很具体,给人一种不可置疑的印象。诗意单纯明朗,语言朴素自然。在一问一答的陈述中,歌者那喜形于色的情态也跃然纸上。由于此诗说到娶妻要有媒妁之言,再加上“伐柯”的比喻朴素明朗,浅显易懂,后世遂以“伐柯”“伐柯人”称作媒人,称替人做媒为“作伐”“伐柯”“执柯”。

参考资料:

1、 姜亮夫 等.先秦诗鉴赏辞典.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98:310-3112、 宋建华.人类知识文化精华(第1辑).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2007:122-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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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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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关关和鸣的雎鸠,栖息在河中的小洲。贤良美好的女子,是君子好的配偶。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参差不齐的荇菜,从左到右把它摘取。贤良美好的女子,日日夜夜都想追求她。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追求却没法得到,日日夜夜总思念她。绵绵不断的思念,叫人翻来覆去难入睡。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参差不齐的荇菜,从左到右把它摘取。贤良美好的女子,弹琴鼓瑟来亲近她。

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参差不齐的荇菜,从左到右去拔它。贤良美好的女子,敲起钟鼓来取悦她。

参考资料:

1、 骆玉明 等 .先秦诗鉴赏辞典 .上海 :上海辞书出版社 ,1998 :1-6 .2、 朱熹 .诗经集传 .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 ,1987 :1-2 .

关关雎(jū)(jiū),在河之洲。窈(yǎo)(tiǎo)淑女,君子好(hǎo)(qiú)
关关:象声词,雌雄二鸟相互应和的叫声。雎鸠:一种水鸟名,即王鴡。洲:水中的陆地。窈窕淑女:贤良美好的女子。窈窕,身材体态美好的样子。窈,深邃,喻女子心灵美;窕,幽美,喻女子仪表美。淑,好,善良。好逑:好的配偶。逑,“仇”的假借字,匹配。

(cēn)(cī)(xìng)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wù)(mèi)求之。
参差:长短不齐的样子。荇菜:水草类植物。圆叶细茎,根生水底,叶浮在水面,可供食用。左右流之:这里是以勉力求取荇菜,隐喻“君子”努力追求“淑女”。流,义同“求”,这里指摘取。之:指荇菜。寤寐:醒和睡。指日夜。寤,醒觉。寐,入睡。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yōu)(zāi)悠哉,辗转反侧。
思服:思念。服,想。悠哉悠哉:意为“悠悠”,就是长。悠,感思。哉:语气助词。悠哉悠哉,犹言“想念呀,想念呀”。辗转反侧:翻覆不能入眠。辗,古字作展。展转,即反侧。反侧,犹翻覆。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sè)友之。
琴瑟友之:弹琴鼓瑟来亲近她。琴、瑟,皆弦乐器。琴五或七弦,瑟二十五或五十弦。友:用作动词,此处有亲近之意。

参差荇菜,左右芼(mào)之。窈窕淑女,钟鼓乐(lè)之。
芼:择取,挑选。钟鼓乐之:用钟奏乐来使她快乐。乐,使动用法,使……快乐。

参考资料:

1、 骆玉明 等 .先秦诗鉴赏辞典 .上海 :上海辞书出版社 ,1998 :1-6 .2、 朱熹 .诗经集传 .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 ,1987 :1-2 .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国风·周南·关雎》这首短小的诗篇,在中国文学史上占据着特殊的位置。它是《诗经》的第一篇,而《诗经》是中国文学最古老的典籍。虽然从性质上判断,一些神话故事产生的年代应该还要早些,但作为书面记载,却是较迟的事情。所以差不多可以说,一翻开中国文学的历史,首先遇到的就是《关雎》。

  通常认为是一首描写男女恋爱的情歌。此诗在艺术上巧妙地采用了“兴”的表现手法。首章以雎鸟相向合鸣,相依相恋,兴起淑女陪君子的联想。以下各章,又以采荇菜这一行为兴起主人公对女子疯狂地相思与追求。全诗语言优美,善于运用双声、叠韵和重叠词,增强了诗歌的音韵美和写人状物、拟声传情的生动性。

  《关雎》的内容其实很单纯,是写一个“君子”对“淑女”的追求,写他得不到“淑女”时心里苦恼,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得到了“淑女”就很开心,叫人奏起音乐来庆贺,并以此让“淑女”快乐。作品中人物的身份十分清楚:“君子”在《诗经》的时代是对贵族的泛称,而且这位“君子”家备琴瑟钟鼓之乐,那是要有相当的地位的。以前常把这诗解释为“民间情歌”,恐怕不对头,它所描绘的应该是贵族阶层的生活。另外,说它是情爱诗当然不错,但恐怕也不是一般的爱情诗。这原来是一首婚礼上的歌曲,是男方家庭赞美新娘、祝颂婚姻美好的。《诗经·国风》中的很多歌谣,都是既具有一般的抒情意味、娱乐功能,又兼有礼仪上的实用性,只是有些诗原来派什么用处后人不清楚了,就仅当作普通的歌曲来看待。把《关雎》当作婚礼上的歌来看,从“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唱到“琴瑟友之”“钟鼓乐之”,也是喜气洋洋的,很合适的,

  当然这首诗本身,还是以男子追求女子的情歌的形态出现的。之所以如此,大抵与在一般婚姻关系中男方是主动的一方有关。就是在现代,一个姑娘看上个小伙,也总要等他先开口,古人更是如此。娶个新娘回来,夸她是个美丽又贤淑的好姑娘,是君子的好配偶,说自己曾经想她想得害了相思病,必定很讨新娘的欢喜。然后在一片琴瑟钟鼓之乐中,彼此的感情相互靠近,美满的婚姻就从这里开了头。即使单从诗的情绪结构来说,从见关雎而思淑女,到结成琴瑟之好,中间一番周折也是必要的:得来不易的东西,才特别可贵,特别让人高兴。

  这首诗可以被当作表现夫妇之德的典范,主要是由于有这些特点:

  首先,它所写的爱情,一开始就有明确的婚姻目的,最终又归结于婚姻的美满,不是青年男女之问短暂的邂逅、一时的激情。这种明确指向婚姻、表示负责任的爱情,更为社会所赞同。

  其次,它所写的男女双方,乃是“君子”和“淑女”,表明这是一种与美德相联系的结合。“君子”是兼有地位和德行双重意义的,而“窈窕淑女”,也是兼说体貌之美和德行之善。这里“君子”与“淑女”的结合,代表了一种婚姻理想。

  再次,是诗歌所写恋爱行为的节制性。细读可以注意到,这诗虽是写男方对女方的追求,但丝毫没有涉及双方的直接接触。“淑女”固然没有什么动作表现出来,“君子”的相思,也只是独自在那里“辗转反侧”,什么攀墙折柳之类的事情,好像完全不曾想到,爱得很守规矩。这样一种恋爱,既有真实的颇为深厚的感情(这对情诗而言是很重要的),又表露得平和而有分寸,对于读者所产生的感动,也不致过于激烈。

  以上种种特点,恐怕确实同此诗原来是贵族婚礼上的歌曲有关,那种场合,要求有一种与主人的身份地位相称的有节制的欢乐气氛。而孔子从中看到了一种具有广泛意义的中和之美,借以提倡他所尊奉的自我克制、重视道德修养的人生态度,《毛诗序》则把它推许为可以“风天下而正夫妇”的道德教材。这两者视角有些不同,但在根本上仍有一致之处。

  古之儒者重视夫妇之德,有其很深的道理。

  在第一层意义上说,家庭是社会组织的基本单元,在古代,这一基本单元的和谐稳定对于整个社会秩序的和谐稳定,意义至为重大。

  在第二层意义上,所谓“夫妇之德”,实际兼指有关男女问题的一切方面。“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礼记·礼运》),孔子也知道这是人类生存的基本要求。饮食之欲比较简单(当然首先要有饭吃),而男女之欲引起的情绪活动要复杂、活跃、强烈得多,它对生活规范、社会秩序的潜在危险也大得多,孔子也曾感叹:“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论语》)所以一切克制、一切修养,都首先要从男女之欲开始。这当然是必要的,但克制到什么程度为合适,却是复杂的问题,这里牵涉到社会物质生产水平、政治结构、文化传统等多种因素的综合,也牵涉到时代条件的变化。当一个社会试图对个人权利采取彻底否定态度时,在这方面首先会出现严厉禁制。相反,当一个社会处于变动时期、旧有道德规范遭到破坏时,也首先在这方面出现恣肆放流的情形。回到《关雎》,它所歌颂的,是一种感情克制、行为谨慎、以婚姻和谐为目标的爱情,所以儒者觉得这是很好的典范,是“正夫妇”并由此引导广泛的德行的教材。

  由于《关雎》既承认男女之爱是自然而正常的感情,又要求对这种感情加以克制,使其符合于社会的美德,后世之人往往各取所需的一端,加以引申发挥,而反抗封建礼教的非人性压迫的人们,也常打着《关雎》的权威旗帜,来伸张满足个人情感的权利。所谓“诗无达诂”,于《关雎》则可见一斑。

参考资料:

1、 骆玉明 等 .先秦诗鉴赏辞典 .上海 :上海辞书出版社 ,1998 :1-6 .2、 晁福林.从上博简《诗论》看《关雎》的主旨.中国文化研究,2008(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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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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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车槛槛,毳衣如菼。岂不尔思?畏子不敢。
大车啍啍,毳衣如璊。岂不尔思?畏子不奔。
榖则异室,死则同穴。谓予不信,有如皎日。

大车槛槛,毳衣如菼。岂不尔思?畏子不敢。大车啍啍,毳衣如璊。
大车行走声槛槛,青色毛衣像嫩菼。难道是我不想你?相爱就怕你不敢。大车前行声啍啍,红色毛衣色如璊。

岂不尔思?畏子不奔。榖则异室,死则同穴。谓予不信,有如皎日。
难道是我不想你?怕你不跟我私奔。活着不能在一室,死后同埋一个坑。我说的话你不信,就让太阳来作证。

参考资料:

1、 王秀梅 译注.诗经(上):国风.北京:中华书局,2015:148-1492、 姜亮夫 等.先秦诗鉴赏辞典.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98:145-147

大车槛(kǎn)槛,毳(cuì)衣如菼(tǎn)。岂不尔思?畏子不敢。大车啍(tūn)啍,毳衣如璊(mén)
大车:古代用牛拉货的车,一说古代贵族乘坐的车子。槛槛:车轮的响声。毳衣:毡子。本指兽类细毛,可织成布匹,制衣或缝制车上的帐篷。此处从闻一多说。菼:初生的芦苇,也叫荻,茎较细而中间充实,颜色青绿。此处以之比喻毳衣的青白色。尔:你。子:指其所爱的男子。啍啍:重滞徐缓的样子,犹“槛槛”。璊:红色美玉,此处喻红色车篷。一说赤苗的谷。

岂不尔思?畏子不奔。榖(gǔ)则异室,死则同穴。谓予不信,有如皎(jiǎo)日。
奔:私奔。榖:生,活着。异室:两地分居。同穴:合葬同一个墓穴。予:我。有如皎日:有此白日。如,此。皎:白,光明,明亮。

参考资料:

1、 王秀梅 译注.诗经(上):国风.北京:中华书局,2015:148-1492、 姜亮夫 等.先秦诗鉴赏辞典.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98:145-147
大车槛槛,毳衣如菼。岂不尔思?畏子不敢。
大车啍啍,毳衣如璊。岂不尔思?畏子不奔。
榖则异室,死则同穴。谓予不信,有如皎日。

  此诗的意思简明直截。如果按照主人公是男子的说法,就是小伙子要求与姑娘私奔,并指天发誓,一定要和姑娘结合,生不能同床,死也要同穴。爱情的强烈、坚定、至死不渝,大概总可以感动姑娘了。

  这首诗把环境气氛与主人公心情结合起来,相互烘托促进,是一个特色。第一章写小伙子赶着盖有青色车篷的大车奔驰,在隆隆的车声里,小伙子心潮澎湃:“岂不尔思,畏子不敢。”意思是说:姑娘,你到底敢不敢与我相爱相恋呢?小伙子的冲动,与姑娘的犹疑,制造了恋爱中的痛苦。第二章以沉重的车轮声,衬托小伙子内心的苦恼。这时候,小伙子终于明白了:姑娘的犹疑是因为她家里不同意这段恋情。因此,摆在面前的是:姑娘敢不敢、能不能不经父母许可就和小伙子私奔,结成夫妻。这是姑娘的终身大事,不能不慎重考虑。因为一旦遇人不淑,又背叛了父母,那么自己的前途就十分悲惨了。第二章既回溯了第一章姑娘犹疑的原因,又提出私奔有无后顾之忧的考虑。诗歌是由小伙子口中唱出来的,表示小伙子已经明白姑娘的处境和心思了。于是,自然地引出第三章:小伙子指天发誓,永远忠于爱情,即使生不能同床,死后也要同穴。古人指天发誓是十分慎重的行为,这是自然崇拜与祖先崇拜时代极为庄严的仪式。因为他们相信,违反了诺言要受到天谴的。小伙子慎重的发誓,从意蕴而言,已是圆满地解释了姑娘的疑虑,使姑娘放心大胆地投向恋人的怀抱。从情节而言,诗歌却不再描述其最后结局了。人们可以从诗意延续中推想:这一对恋人,一定高高兴兴地驾着大车,奔向相爱相伴的幸福生活了。

  这首诗,将环境气氛与人物心情相结合相衬托,把故事按情节发展而安排诗章,以心理推想取代完整故事结局,都有特色。

参考资料:

1、 姜亮夫 等.先秦诗鉴赏辞典.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98:145-1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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庖丁解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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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庖丁为文惠君解牛,手之所触,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踦,砉然向然,奏刀騞然,莫不中音。合于《桑林》之舞,乃中《经首》之会。

  文惠君曰:“嘻,善哉!技盖至此乎?”

  庖丁释刀对曰:“臣之所好者,道也,进乎技矣。始臣之解牛之时,所见无非牛者。三年之后,未尝见全牛也。方今之时,臣以神遇而不以目视,官知止而神欲行。依乎天理,批大郤,导大窾,因其固然,技经肯綮之未尝,而况大軱乎!良庖岁更刀,割也;族庖月更刀,折也。今臣之刀十九年矣,所解数千牛矣,而刀刃若新发于硎。彼节者有间,而刀刃者无厚;以无厚入有间,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是以十九年而刀刃若新发于硎。虽然,每至于族,吾见其难为,怵然为戒,视为止,行为迟。动刀甚微,謋然已解,如土委地。提刀而立,为之四顾,为之踌躇满志,善刀而藏之。”

  文惠君曰:“善哉!吾闻庖丁之言,得养生焉。”

  庖丁为文惠君解牛,手之所触,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踦,砉然向然,奏刀騞然,莫不中音。合于《桑林》之舞,乃中《经首》之会。
  庖丁给梁惠王宰牛。手接触的地方,肩膀倚靠的地方,脚踩的地方,膝盖顶的地方,哗哗作响,进刀时豁豁地,没有不合音律的:合乎(汤时)《桑林》舞乐的节拍,又合乎(尧时)《经首》乐曲的节奏。

  文惠君曰:“嘻,善哉!技盖至此乎?”
  梁惠王说:“嘻,好啊!(你解牛的)技术怎么竟会高超到这种程度啊?”

  庖丁释刀对曰:“臣之所好者,道也,进乎技矣。始臣之解牛之时,所见无非牛者。三年之后,未尝见全牛也。方今之时,臣以神遇而不以目视,官知止而神欲行。依乎天理,批大郤,导大窾,因其固然,技经肯綮之未尝,而况大軱乎!良庖岁更刀,割也;族庖月更刀,折也。今臣之刀十九年矣,所解数千牛矣,而刀刃若新发于硎。彼节者有间,而刀刃者无厚;以无厚入有间,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是以十九年而刀刃若新发于硎。虽然,每至于族,吾见其难为,怵然为戒,视为止,行为迟。动刀甚微,謋然已解,如土委地。提刀而立,为之四顾,为之踌躇满志,善刀而藏之。”
  庖丁放下刀回答说:“我追求的,是道,已经超过一般的技术了。起初我宰牛的时候,眼里看到的是一只完整的牛;三年以后,再未见过完整的牛了。现在,我凭精神和牛接触,而不用眼睛去看,感官停止了而精神在活动。依照牛的生理上的天然结构,砍入牛体筋骨相接的缝隙,顺着骨节间的空处进刀,依照牛体本来的构造,筋脉经络相连的地方和筋骨结合的地方,尚且不曾拿刀碰到过,更何况大骨呢!技术好的厨师每年更换一把刀,是用刀割断筋肉割坏的(就像我们用刀割绳子一样);技术一般的厨师每月就得更换一把刀,是砍断骨头而将刀砍坏的。如今,我的刀用了十九年,所宰的牛有几千头了,但刀刃锋利得就像刚在磨刀石上磨好的一样。那牛的骨节有间隙,而刀刃很薄;用很薄的刀刃插入有空隙的骨节,宽宽绰绰地,那么刀刃的运转必然是有余地的啊!因此,十九年来,刀刃还像刚从磨刀石上磨出来的一样。虽然是这样,每当碰到筋骨交错聚结的地方,我看到那里很难下刀,就小心翼翼地提高警惕,视力集中到一点,动作缓慢下来,动起刀来非常轻,豁啦一声,牛的骨和肉一下子就解开了,就像泥土散落在地上一样。我提着刀站立起来,为此举目四望,为此悠然自得,心满意足,然后把刀擦抹干净,收藏起来。”

  文惠君曰:“善哉!吾闻庖丁之言,得养生焉。”
  梁惠王说:“好啊!我听了庖丁的这番话,懂得了养生的道理了。”

参考资料:

1、 张耿光 译注.庄子全译.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91:47-512、 王 蒙.庄子的享受.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2013:148-1623、 陈振鹏 章培恒.古文鉴赏辞典(上).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97:109-112

  庖(páo)丁为文惠君解牛,手之所触,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踦(yǐ),砉(xū)然向然,奏刀騞(huō)然,莫不中音。合于《桑林》之舞,乃中《经首》之会。
  庖丁:名丁的厨工。先秦古书往往以职业放在人名前。文惠君:即梁惠王,也称魏惠王。解牛:宰牛,这里指把整个牛体开剥分剖。踦:支撑,接触。这里指用一条腿的膝盖顶牛。砉然:砉,又读xū,象声词。砉然,皮骨相离的声音。向,通”响“。騞然:象声词,形容比砉然更大的进刀解牛声。桑林:传说中商汤时的乐曲名。经首:传说中尧乐曲《咸池》中的一章。会:指节奏。以上两句互文,即“乃合于桑林、经首之舞之会”之意。

  文惠君曰:“嘻,善哉!技盖至此乎?”
  嘻:赞叹声。盖:通“盍(hé)”,何,怎样。

  庖丁释刀对曰:“臣之所好者,道也,进乎技矣。始臣之解牛之时,所见无非牛者。三年之后,未尝见全牛也。方今之时,臣以神遇而不以目视,官知止而神欲行。依乎天理,批大郤,导大窾(kuǎn),因其固然,技经肯綮(qìng)之未尝,而况大軱(gū)乎!良庖岁更刀,割也;族庖月更刀,折也。今臣之刀十九年矣,所解数千牛矣,而刀刃若新发于硎(xíng)。彼节者有间,而刀刃者无厚;以无厚入有间,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是以十九年而刀刃若新发于硎。虽然,每至于族,吾见其难为,怵(chù)然为戒,视为止,行为迟。动刀甚微,謋(huò)然已解,如土委地。提刀而立,为之四顾,为之踌(chóu)(chú)满志,善刀而藏之。”
  进:超过。官知:这里指视觉。神欲:指精神活动。天理:指牛的生理上的天然结构。批大郤:击入大的缝隙。批:击。郤:空隙。导大窾:顺着(骨节间的)空处进刀。因:依。固然:指牛体本来的结构。技经:犹言经络。技,据清俞樾考证,当是“枝”字之误,指支脉。经,经脉。肯:紧附在骨上的肉。綮:筋肉聚结处。技经肯綮之未尝,即“未尝技经肯綮”的宾语前置。軱:股部的大骨。割:这里指生割硬砍。族:众,指一般的。折:用刀折骨。发:出。硎:磨刀石。节:骨节。间:间隙。恢恢乎:宽绰的样子。族:指筋骨交错聚结处。怵()然:警惧的样子。謋:象声词。骨肉离开的声音。委地:散落在地上。善:通”缮“,修治。这里是拭擦的意思。

  文惠君曰:“善哉!吾闻庖丁之言,得养生焉。”
  养生:指养生之道。

参考资料:

1、 张耿光 译注.庄子全译.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91:47-512、 王 蒙.庄子的享受.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2013:148-1623、 陈振鹏 章培恒.古文鉴赏辞典(上).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97:109-112

  庖丁为文惠君解牛,手之所触,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踦,砉然向然,奏刀騞然,莫不中音。合于《桑林》之舞,乃中《经首》之会。

  文惠君曰:“嘻,善哉!技盖至此乎?”

  庖丁释刀对曰:“臣之所好者,道也,进乎技矣。始臣之解牛之时,所见无非牛者。三年之后,未尝见全牛也。方今之时,臣以神遇而不以目视,官知止而神欲行。依乎天理,批大郤,导大窾,因其固然,技经肯綮之未尝,而况大軱乎!良庖岁更刀,割也;族庖月更刀,折也。今臣之刀十九年矣,所解数千牛矣,而刀刃若新发于硎。彼节者有间,而刀刃者无厚;以无厚入有间,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是以十九年而刀刃若新发于硎。虽然,每至于族,吾见其难为,怵然为戒,视为止,行为迟。动刀甚微,謋然已解,如土委地。提刀而立,为之四顾,为之踌躇满志,善刀而藏之。”

  文惠君曰:“善哉!吾闻庖丁之言,得养生焉。”

  作者原意是用它来说明养生之道的,借此揭示了做人做事都要顺应自然规律的道理。全文可分四段。第一段写庖丁解牛的熟练动作和美妙音响;第二段紧接着写文惠君的夸赞,从侧面烘托庖丁技艺的精湛;第三段是庖丁对文惠君的解答,庖丁主要讲述了自己达于“道”境的三个阶段;第四段写文惠君听后领悟了养生的道理。此文在写作上采用多种手法,结构严密,语言生动简练,体现了庄子文章汪洋恣肆的特点。

  第一段惟妙惟肖的“解牛”描写。作者以浓重的笔墨,文采斐然地表现出庖丁解牛时神情之悠闲,动作之和谐。全身手、肩、足、膝并用,触、倚、踩、抵相互配合,一切都显得那么协调潇洒。“砉然响然,奏刀騞然”,声形逼真。牛的骨肉分离的声音,砍牛骨的声音,轻重有致,起伏相间,声声入耳。

  第二段紧接着又用文惠君之叹:“善哉!技盖至此乎!”进一步点出庖丁解牛之“神”,这就为下文由叙转入论做好铺垫。

  第三段妙在庖丁的回答并不囿于“技”,而是将“技至此”的原因归之于“道”。“臣之所好者,道也,进乎技矣。”并由此讲述了一番求于“道”而精于“技”的道理。此段论说,为全文精华所在。为了说明“道”如何高于“技”,文章先后用了两种反差鲜明的对比:一为庖丁解牛之初与三年之后的对比,一为庖丁与普通厨工的对比。庖丁解牛之初,所看见的是浑然一牛;三年之后,就未尝见全牛了,而是对牛生理上的天然结构、筋骨相连的间隙、骨节之间的窍穴皆了如指掌。普通厨工不了解牛的内在组织,盲目用刀砍骨头;好的厨工虽可避开骨头,却免不了用刀去割筋肉,而庖丁则不然,他不是靠感官去感觉牛,而是“以神遇而不以目视,官知止而神欲行”,凭内在精神去体验牛体,顺应自然,择隙而进,劈开筋肉间隙,导向骨节空处,按照牛的自然结构进行。

  顺应自然,物我合一,本是道家的追求,庖丁以此为解牛之方,才使他由“技”进于“道”,达到炉火纯青、技艺超群的地步。“动刀甚微,謋然已解,如土委地”,这十二字是对庖丁解牛效果的描绘,方法对头,不仅牛解得快,刀子也不受损害。十九年来,解牛数千头,竟未换过一把刀,刀刃还是锋利如初。这当然是每月换一把刀的低级厨工所不可思议的。区别就在于他们求于“技”,而庖丁志于“道”。

  在“技”与“道”的关系上。庄子学派认为“技”与“道”通。“道”高于“技”,“技”从属于“道”;只有“技”合乎“道”,技艺才可以纯精。“道”的本质在于自然无为,“技”的至善亦在于自然无为。只有“以天合天”(《庄子·达生》),以人的内在自然去合外在自然,才可达到“技”的最高境界。庖丁深味个中三昧,所以才能成为解牛中的佼佼者。反过来,“技”中又有“道”,从“技”中可以观“道”。“技兼于事,事兼于义,义兼于德,德兼于道,道兼于天”(《庄子·天地》)。文惠君正是通过庖丁之“技”,悟得养生之“道”。养生,其根本方法乃是顺应自然。显然,庖丁解牛,乃是庄子对养生之法的形象喻示。

  不过庄子所说的“依乎天理”、“因其固然”,客观上又揭示了人在实践中如何达于自由的问题。文中所说的“天理”、“固然”,若引申开来看,亦可理解为人们面临的外界客观事物。它虽然会给企望达于自由的人们带来这种那种限制或妨碍,但睿智的人们又不是在它面前显得束手无策,只要认识它,顺应它,就能够如庖丁那样自由洒脱。对此,庄子曾作过一番极为精妙的分析:“彼节者有间,而刀刃者无厚;以无厚入有间,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节”固然不可逾越,但毕竟有间隙,这就为人们“游刃”提供了天地,只要善于在这一天地里施展本领,是同样可以自由自在的。“游刃”二字,活现出解牛者合于自然而又超于自然的神化境界。当然,对于“固然”的认识并非一劳永逸,即使庖丁那样技艺高超者,每逢筋骨盘结处,总是谨慎从事,“怵然为戒,视为止,行为迟”,来不得半点麻痹大意,只有孜孜不倦地追求,毫不懈怠才是。

  此则寓言立意在于阐明“养生”,实则还阐述了一个深刻的美学命题,即艺术创造是一种自由的创造。庄子认为“技”中有“艺”。庖丁解牛的动作,就颇具艺术的观赏性。他的表演,犹如一场优美绝伦的音乐舞蹈,其舞步合于《桑林》舞曲,其韵律合于辉煌的《咸池》乐章。作为一种具有美的意味的创造活动,是令观赏者心醉神迷的。而庖丁解牛后“提刀而立,为之四顾,为之踌躇满志”的神情,又使人们看到创造者在作品完成后内心满足的喜悦。

  庄子正是通过庖丁其言其艺,揭示美是一种自由的创造。这种美的创造必须实现合规律(“因其固然”)与合目的(“切中肯綮”)的统一,以达到自由自在(“游刃有余”)的境界。“以神遇而不以目视,官知止而神欲行”,则是创作必备的心境,强调要排除一切感官纷扰,全神贯注,这与《庄子·达生》篇中梓庆削鐻时所说的“斋以静心”,“忘吾有四枝形体”,是一致的。此种“心斋”、“坐忘”境界,与近现代西方美学注重的“静观”、“观照”殊途而同归,不过却早于叔本华、尼采两千一百多年。

  庄子散文善于运用形象化说理的手段。这则寓言采用夸张、对比、映衬、描摹等多种手法,表现庖丁解牛技巧的纯熟,神态的悠然,动作的优美,节奏的和谐,身心的潇洒。具体说来,此文在写作方面的主要特点是:

  一、结构严密。全文分两大部分,先讲述故事(第一、二段),再点明寓意(第三段)。就故事说,又分两层,即由写“技”到说“道”。先描述庖丁解牛的高超技艺,再由庖丁阐述他的解牛之道。写庖丁的技,先是直接描写,再通过文惠君的赞叹加以小结,并转入庖丁的谈道。对道的阐述又分为三个方面:首先,从纵的方面介绍掌握道的三个阶段,突出掌握道以后的特点;其次,从横的方面将庖丁与良庖、族庖进行比较,以说明得道与否的异同;第三,说明成功地解决了难以处理的“族”的问题。这是从一般写到特殊。这三个方面都紧紧扣住“依乎天理”“因其固然”之“道”进行阐述。庖丁答文惠君的第一句话,将写技与谈道两方面自然地联系起来。文惠君所说由庖丁之言获得养生之道的话,又起到统摄全文、揭示主题的作用。全文围绕解牛的事件,阐述一个“道”字,由具体到抽象,条分缕析,环环相扣,将道理说得晓畅透彻。

  二、语言生动简练。如写庖丁解牛时手、肩、足、膝的动作,只用触、倚、履、踌四字,便反映出各自的特色。用“嘻!善哉!技盖至此乎?”这么八个字(实词、虚词各半)三句话,就将文惠君看到庖丁高超的解牛技术而产生的惊异、赞叹与疑惑不解的思想感情真实地反映出来。“怵然为戒,视为止,行为迟,动刀甚微”几句,将庖丁解决特殊困难时那种专心致志、小心谨慎而又充满信心的内心活动、目光和动作特点,刻画得淋漓尽致,又与后面写庖丁因困难获得解决而悠然自得的动作、神态形成鲜明对照。

参考资料:

1、 陈振鹏 章培恒.古文鉴赏辞典(上).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97:109-1122、 刘琦 编著.历代小品文名篇赏析.长春:吉林文艺出版社,2011:38-403、 黄岳洲.中国古代文学名篇鉴赏辞典(上卷).北京:华语教学出版社,2013:110-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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